“各位來賓，各位同仁，大家晚上好！”季榕心跳如鼓，指節泛白地扶住立麥，強自鎮定着用她那清越婉轉的聲音娓娓說道，“我是電視劇《春來》中楊杏兒的扮演者季榕。作為重點電視劇規劃扶持項目之一，《春來》在籌備階段就引發了高度的關注。它承載着無數農人的夢想與希望，展現了現今鄉村的巨變與新生。楊杏兒是一個非典型的農村婦女形象，她執着也怯懦，脆弱又堅強，甚至于，童年的她偷竊、撒謊，曾一度迷失方向。”

台下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前排貴賓席上的影協主席林京松開了緊繃的唇角，側頭看向她的表情帶着好奇。季榕舔了下嘴唇，餘光瞥見導播台後有人影焦躁地來回晃動。

“于泥濘中來，卻向陽生長。她的成長之路如破土新芽，面對逆境也絕不退縮。如我，如你，亦如千千萬萬的普通人。”

“最佳新人獎。何為‘新’？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追求進步，不斷突破舊我，是謂‘新’。這個獎，屬于我，屬于你，亦屬于千千萬萬的普通人。”

導播鏡頭突然切向評委席，大屏幕上謝千裡鐵青的面孔與季榕的明媚張揚形成鮮明對比。

“對不起，謝老師。”她深吸一口氣，退後一步遠遠朝着謝千裡的方向鞠了個躬，鬓邊碎發垂落遮住發紅的眼尾，“恐怕不能請您上台頒獎了。我希望能親手從林京主席的手中代領這座獎杯，使它成為我們行業乃至社會共同前行的動力。”

話音落，第一排正中位置上的主席林京默默瞟了旁邊的李季景一眼，枯竹似的手指在紅絲絨扶手上敲了三下，這才緩緩站起身走上了頒獎台。

全場靜默片刻，随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不是因為這番話多麼的激情澎湃、鼓舞人心，而是因為季榕不但成功化解了危機，還請動了林主席親自為她頒獎。要知道，這在曆屆頒獎典禮上都是前所未有的殊榮，足見她的機智與勇氣。

·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我今日果然命不該絕！”導演長舒一口氣，雙手合十對着監視器拜了又拜，後頸處浸透的汗漬在黑色POLO衫上暈開了深色雲紋。

監視器中，林主席從禮儀小姐手中接過獎杯和證書，鄭重遞到季榕手裡：“九萬裡風鵬正舉，祝你前程錦繡。”

觀衆席上，謝千裡“呵呵”幹笑了兩聲，站起來穿過神色各異的參會人員，頭也不回的朝安全出口走去。

·

頒獎禮持續到晚上9點多才結束。10點鐘，慶功晚宴在隔壁的宴會廳正式開始。香槟塔在穹頂水晶吊燈下折射出迷離碎光，侍應生托着銀質餐盤穿梭于觥籌交錯間，空氣中暗香浮動，是松露與鸢尾混合的香氣。

獲獎者、提名者、業界人士及嘉賓們歡聚一堂，推杯換盞增進一下感情，間或者拉拉關系、籌劃一下合作。

華麗的水晶将燈光折射得流光溢彩，小提琴與鋼琴優美的旋律相伴相和，賓客們三五成群，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都能就着共同感興趣的話題聊到一處——

“今天約莫是真的出了頒獎事故吧？謝編劇想必對季榕得獎頗有微詞。”戴玳瑁眼鏡的制片人抿了口威士忌，冰塊撞擊杯壁的聲響幾乎要蓋過刻意壓低的嗓音，“直接讓林主席上台頒獎，把孫佳甯的風頭都蓋過去了。她怎麼敢的？”

“頗有微詞？他就差當衆跳起來指着季榕的鼻子罵‘資源咖’了。”短發女導演轉動着尾戒冷笑，嘲諷過後又帶了三分同情，“今天季榕也是實慘，我看她下台的時候在偷偷擦眼淚。”

“直播啊，當着全國觀衆的面讓人這麼下不來台，心理素質稍微差些的當場就能崩潰。”穿酒紅色露背裙的女演員突然提高聲調，“也是活該。她一個資源咖，老老實實拼資本就得了，非得強裝演技派，擠掉了多少人的位置？遭人嫉恨呢！”

果然，季榕成了今晚最大的話題。

“張老師，闵老師，好久不見。”

幾位演藝界的前輩湊在一起正聊得火熱，冷不丁背後季榕的聲音擦着脊梁骨刮過。少女清冽的聲線激得幾人同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紛紛扭頭去看。

卻見話題中那個備受針對的“最佳新人獎”得主拖着她那尾昂貴的高定長裙，端着紅酒朝本次金屏獎的評審大步而去，絲毫沒有要與他們為難的模樣。

幾個人忽然都住了嘴，面面相觑，臉上一閃而過背後嚼人舌根的尴尬。

·

這些泡在缸裡腌入味兒了的老酸菜疙瘩絲毫沒逃過費峻山的法眼，老導演忍不住“哼”了一聲，布滿老年斑的手掌摩挲着紫檀木手杖，跟李季景說起話來都帶着股子不常見的柔軟：“這孩子不錯，遇事冷靜，從容不迫，将來一定有出息。”接着話鋒一轉，“就是沒沉下心，演起戲來還是飄。當然，就這次參與角逐的幾個演員裡來說還是不錯的了。”

“就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小丫頭，有什麼出息？”李季景單手插兜，暗紋西裝包裹的精壯身軀微微前傾，看着季榕的背影似笑非笑。

“你這話我就聽不慣了，英雄不問出處，你從前……唉？”費峻山正要跟他争辯，卻見李季景根本沒有繼續理會他的意思，轉身走向了季榕。

·

季榕沒看到李季景，此刻正背對着他認真聆聽張昊導演的指導——

“這次表現不錯，但多少還是顯得稚嫩了，下次争取更好。”張導是這次的評委之一，跟辛霖是朋友，對待她比對待旁人來得寬容，“别聽那些酸話，嫉妒你機會好還有潛力罷了。”他意有所指地掃過遠處舉着香槟的女演員，那人正與記者談笑風生。

“我還有不足，要向各位前輩多學習。”季榕謙虛地說。

她的表演當然出色，誰若能得辛霖導演一個動作一個動作的教，最佳女演員都是囊中之物。但既然學了，她也不介意這座獎杯沾着唾沫星子接。

這些話當然隻能腹诽。季榕笑了笑，借口告辭：“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我去謝一謝辛導。”

季榕颔首，轉身的一瞬間沒有注意周圍的情況，一後撤踩到了裙擺，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撞在了别人身上。

冷杉混着雪松的氣息從背後而來，驚得她睫毛亂顫。季榕驚慌失措地“啊”了一聲，眼見着杯中的紅酒劇烈晃動着傾灑出來，沒有便宜别人，幾乎全都倒在了自己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季榕邊道歉邊擡頭，驚愕發現對方竟然是影帝李季景，頓時吓得臉色慘白：“李老師，您，您沒事兒吧？”她不顧自己滿身的狼狽，趕忙捂住領口誠惶誠恐地給影帝鞠躬道歉。

不是故意的？李季景啞然失笑，擡手想去扶她的胳膊，卻被她逃也似的退後兩步躲開了。

此處的插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大家的話題瞬間由投資、選角、過審、八卦直接過渡到了當事人的身上。

果然她在哪兒話題就在哪兒，“碰瓷影帝，想熱搜怕是想瘋了。”竊竊私語伴着低聲嗤笑。

網上鋪滿了他們倆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八卦，這假裝不熟的橋段拙劣而又俗套。兩個月前狗仔拍到的地下車庫同框照還挂在CP超話榜首，此刻倒成了預言般的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