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後,我有很長時間住在學校宿舍沒有回紀家大宅。我莫名覺得很累,累到不想與人說話,時常莫名哭泣。有時候感到突如其來的恐慌,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無法處理自己隐匿的情緒。我回想的成長過程,永遠在遷徙和寄人籬下中度過,如今我更是沒有了至親,如同一隻孤雁,迷茫地在偌大天空飛行。
紀伯伯後來發覺的很久沒有回去,找我長談。他說無論如何,我都是紀家的女兒,讓我安心,不要多想。
我隻是埋着頭,點頭。我心中感激,可是我又怎能心安理得在這個家裡享受女兒的待遇。
那天,紀春山知道我回來了,從外面趕回來。他看起來臉色蒼白,看到我,慢慢撐着手杖走向我。
“檸檸,我帶你出去走走。”
他們的提議,我很少說不。
我點了點頭。
我好像是第一次坐紀春山的車。
他看着我,笑了笑,發動車子。
“别緊張,我隻是左腿不好用,不影響我的車技。”
我知道他在故意逗趣。
他把車開到郊外,山花正盛,遠遠看着,青山披彩,空氣中也滿是植物的味道。
“檸檸,這山上有個禅寺,我以前總去。現在腿不方便爬山了。”
他的車停在溪邊。他聲音和煦。
我擡頭看着青山,聽着流水,覺得心裡好像也吹進了清新的空氣。
“來下車。幫我拿着一下後排的手杖。”
我乖乖幫他拿了手杖,繞過車子遞給他。他倚在車門上,撐好手杖,才慢慢往前走。
溪邊青草地,他走得更顯吃力。我默默上前,扶着他的手肘,幫他穩住身體。
他轉頭垂眼看我,感激笑笑。直到走到一片平整的草坪,黃色的小野花盛開。他停下來。
良久。
他看着遠山開口。
“檸檸,我從生下來就和其他小孩不同。我天生體弱,小時候是醫院的常客。呵,其實現在也是。”紀春山自嘲笑笑,笑意盈盈看着我:“我天生因為神經血管畸形,所以頭暈頭痛是常事,醫生說我的情況複雜,大概率逃不過血管爆裂後的損傷,或許會變成植物人,或許眼歪嘴斜不能自理,或許成個癱子、瞎子、傻子……”
我擡頭看着他。
山風吹起他額前的頭發,他語氣平淡:“你知道我從小就很怨恨這件事,這世間這麼多人,這樣渺小的幾率為何就偏偏選中我。我當時難以開解這件事,怨天怨地,脾氣很差,後來經常來這裡閑坐,也在成長中慢慢與命運和解。畢竟那一天還沒有來,又何必憂心未來,未來的事,未來再說。
他伸手整理了我被風吹亂的頭發。
“檸檸,我知道你最近狀況不太好。聽話,我帶你去看醫生。我曾經長久無法開解,我不願你困在其中。”
原來他掀開自己痛處隻因為覺得我心理出了問題,勸我去求醫。
那天我和他靠坐在車子引擎蓋上,吹着山風,坐了很久。我沒怎麼說話,他同我說了很多,也非刻意開解,隻覺得他實在是想我開心一些。
我答應他去問詢醫生,卻不料他請了醫生來家裡。讓我在熟悉的環境裡和醫生對話。
後來診斷得知,我有嚴重的焦慮和恐慌症,要靠藥物幹預。
這件事隻有紀春山和我知道。
他那天因為吹了風,連着幾天都發燒頭暈。他知道我的情況後,叫我去他那裡。我上了二樓,他披着毛衣坐在沙發上,臉上有青青胡茬,和平日有些不同。
他不提生病的事。
隻是懶懶虛弱在沙發上,微笑說:“檸檸,我想吃你做的蛋糕。”
我當晚做了蛋糕才知道,他已經幾天吃不下什麼東西,卻吃了兩小塊蛋糕。我有些高興。我希望他好,希望他不要生病,不要難受。
後來,恐慌症也伴随着我。發作的時候,心慌,全身冰冷僵硬,不住流淚。有時十分鐘就可能平複,有時需要半小時。後來,在紀春山的一再堅持下,持續不斷的咨詢治療。直到大學畢業時,長達大半年時間沒有發作,他才同意我留學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