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春山很高,我個子又不夠,幾乎是以環抱的方式護着他。
他邁出左腳,然後用力提跨,讓右腿跟上。而後蓄力,再邁出左腳……
他竟然僅僅在借我一點力的情況下,在房間裡走了六七步。他的步伐很狼狽,很蹒跚,很緩慢,很混亂。可是我見過他最糟糕的狀态,如今這樣,我已經覺得十分驚喜。
他喊來護工。護工看見他在隻有我的輔助的情況下練習走路,大驚失色。
“紀先生!當心摔倒!”
紀春山看他緊張的樣子哈哈笑着:“不要緊,我家這小小女壯士,已經很有力了。”他帶着玩笑捉弄的意味低頭看我,眼底卻是十分明顯的寵愛和溫柔。
護工拿來助行器,扶着他的右手幫他撐好。
“檸檸,好了,我扶着這個問題不大,我站得住。”
我不敢松手。
護工笑說:“檸檸小姐放心。紀先生已經可以扶着助行器走蠻遠一段路。”
我慢慢松手,可還是張着雙臂,虛空護着他。
他看着我緊張的樣子哈哈笑出聲。
“傻瓜,我這麼高,我要是摔倒了你以為你真的能撈住我?”
“我撈不住你。但是我可以給你做個肉墊子。”我擡頭認真答。
“我可不敢了。舍不得。”紀春山眨眨眼睛,笑着說。我知道他是想起多年前,有次在他的展廳,他撐着拐杖走得有點快,踉跄一下。我當時離他不遠,飛撲過來想扶住他,但還是晚了點,我和他都摔倒了,我在他身下。那次我的膝蓋、小腿、胯骨、手肘都大片青紫。其實我自己覺得摔的并不重,隻是我膚色白,顯得青紫可怖。紀秋容看到我的傷吓了一跳,沖去他的房間,斥責他哥哥怎麼能拿我當肉墊子。紀春山當時又愧疚又無奈,不住賠罪。
他撐着助行器,蹒跚走着淩亂遲滞的步子,還不如剛剛學步的孩童。他的右臂沒什麼力氣,無法和左臂同步推動助行器,助行器是歪的,看得我心驚肉跳。
紀春山向來是翩然佳公子,是心有山河的畫家,可是現下這般勉強推着助行器,蹒跚學步,看得我紅了眼眶。
他冷不丁一回頭。
“就知道你要哭。”
我吸吸鼻子。
“我是高興得。”
“高興就更不許哭。”
“哥哥,你真的好厲害。”我并非奉承。而是紀春山這人真的是少見的在各個領域都能做得很好的人。他在繪畫上驚為天人的天賦,他做投資也是一把好手,他有無人企及的毅力忍受苦痛接受治療改善自己的身體。
“可能,也就恢複得僅此而已了檸檸。”
“已經足夠好。足夠好。”
如今看他能這樣扶着助行器慢慢走路,我已覺得是上天的饋贈。
他那日扶着助行器慢慢從房間走到電器,而後坐電梯到會客廳。一步一步挪動,到會客廳的沙發前因為力竭而脫力跌進沙發裡。
張懷文和程宇沒想到他自己撐着助行器走到一樓會客廳,驚訝的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讓他分心,害他跌倒。
紀春山還玩笑說:“溫馨提示,看我走路可以呼吸。别把你們憋壞咯。”
“紀春山,你這成績值得擺幾桌啊。”程宇逗他。
“擺!要不我今晚讓松鶴樓的廚師過來?”
我很喜歡松鶴樓菜色。經典、精緻。尤其是琉璃酥,是他們的經典甜點,小小的杏仁酥外面用細如發絲的糖絲裹着,如同琉璃一般,入口層次豐富,甜而不膩的糖味後是清香的杏仁味。
“也就你能叫的動松鶴樓的名廚。”張懷文拍拍他的肩膀。
“挂在松鶴樓貴賓廳的畫作正是鄙人作品。所以……随叫随到。”他心情好,語氣輕松。誰不知道他畫作難求,他最不喜歡自己作品挂在飯店會所之類的地方。就連張懷文想求一幅挂在山莊他都拒絕了。松鶴樓雖然是老牌頂級酒樓,但竟然有他的作品,也是我沒有想到的。
“好你個紀春山。我找你求畫嘴唇都磨出繭子了,你從來都不肯。我張懷文和你的交情,還不如松鶴樓的招牌?”
張懷文倒不是真生氣,隻是十分吃驚紀春山竟然能給松鶴樓作畫。
紀春山不言語,隻是抿嘴笑着,拿起電話約來松鶴樓名廚。然後,帶着笑意看着我揉揉我的頭發,對電話裡繼續說:
“對,琉璃酥一定要有。是的,我要現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