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紀家,我才知道紀春山出院後,情緒很差,也不怎麼吃東西,不配合複健。
我上樓推開門,他坐在沙發上,如同冰冷的雕塑。仿佛回到我回國初見他的樣子。
他聽到響動,擡眼看我,目光一軟,繼而躲開我的眼神。
“不接電話,不回信息?”我看着他,無奈問,不敢生氣,所以并沒有質問的意思。
“我知道的。你已經辭職了。”
他聲音聽起來很疲憊,有些嘶啞。
“嗯。”我應了一聲。不意外他知道我辭職了,我本想着他會和我怄氣,可他沒有。隻是疲憊地陳述一個事實,語氣中沒有憤怒,沒有無奈,聽不出情緒。
我走近他。發現他的右腿在抖動,右手好像也有些痙攣,手指蜷縮得厲害。我自然而然坐在他旁邊,把他的右手放在自己腿上,按摩他的手。
“檸檸,你是不是倦了?”
他閉着眼睛,沉沉問我,聲音艱澀。
我看着他曾經修長好看的手指,如今病态蜷縮着,心中止不住酸楚。
沒等我回答。紀春山睜開眼睛,看着我,聲音很輕:“檸檸,走吧。這幾日我我想了很多。我确實覺得如今這樣忽略分歧繼續在一起,對你,對我,對我們都不是好事。”
“什麼意思?”我好像明白他什麼意思,可潛意識又有些回避。
“我們之間的問題,你其實清楚的。檸檸,紀家和我,都是繩索。你走吧。”
我怔住。然後眼淚浮上來。朦胧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是的,他是多麼清明的人,看破了然。他希望我陪着他,可又希望我獨立自主擁有自己的世界。我不想處處受益于紀家,希望自力更生有自己的事業,可也因為不能陪伴他而負疚。是的。這是我們之間的問題。
紀春山的生活平素優越,他也向來纨绔随性,他并不能理解我一路颠沛流離寄人籬下的心理。同樣的,我也無法同意他,什麼都不做,終日在紀家,一如他們收養的那些流浪貓。
他沉靜看着我。眼睛裡并沒有怒意。而是一些無奈和痛惜。
“好。”我緩緩開口,但聲音顫抖。
十年。
十年的關照,十年的溫暖,我終究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逆來順受的小孩。得益于紀春山的引導,我開始追求自己的價值,不再原地等待被安排被照顧。
現在,他讓我走了。我最後一次,習慣性順從他。
他深深看着我,笑了笑,啞聲問道:“他們叫你過來的?”還沒等我說話,他左手覆上我正在給他按摩的手。“之後他們的電話不要接了,我沒什麼事,隻是有些煩躁罷了。”
“可我擔心你。”我淚痕未幹。
“唉。你啊。”紀春山無奈憐惜看着我,擡手給我擦眼淚。“檸檸,秋容說的沒錯,我确實找了人,了解你的情況。是我的問題,我也反思了,我不應該這樣。我也思考了我們的争執,你的追求。但很高興,小丫頭長大了。不忙的時候回來看看我,好嗎?”
我說不出話,大顆大顆的眼淚不住往下掉。是的。終究要往前。我們的不同,橫亘在我們之間。我也的确需要時間思索。
“我會的。”我答應到。
“找到新工作了嗎?”
“嗯,找到了。”
“那就好。”他扯起嘴角一笑,又是那副慵懶從容的樣子。
“哥哥。”
“嗯?”
“謝謝。”我聲音很輕。
紀春山頭靠着沙發,抿着嘴,乜斜看着我。半晌,嗤鼻一笑:“唉,傻瓜。”他伸出左手,拉住我的手,說:“來,坐到我左邊來。”
我站起來,順着他的手,坐在他的左邊。他左手握住我的手,說:“其實,我本來很生氣的。又知道在氣什麼。氣自己對你的過度關注。氣自己殘疾的身體。氣秋容口不擇言。氣你不吭一聲就辭職。可是,剛才你一進來,我就忽然不生氣了。一瞬間地,輕松釋懷。”
他的手指摩挲我的手背。他聲音輕緩:“檸檸,我們的分歧的原因在于,你開始關注自己的追求。而希望你擁有自我,是我一直以來的希望。”
他不甚有力的擁抱擁我入懷。繼續說:“檸檸,分開的時間,我們都仔細思考一下。你呢,加油去做你想做的事。”
“哥哥,其實你比任何事都重要。”
我在他的懷抱裡,悶聲說。
“檸檸,不要這樣說,更不要這樣想。一如你勇敢辭職,繼續你的勇氣,去闖蕩。”
“你不要我了嗎?”
“當然不是。我永遠是你的托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