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棠出門很早,占的座位靠窗,外套搭在椅背上,頭發紮得很高,遮住她細長的脖頸和耳釘,等她上完廁所回來,發現幾乎每個座位都被搶占,連靠牆那一排都擠了人。
明明課還沒開始,已經有十幾個人在靠門的位置聚成一團,說話聲像細小的蟬鳴,密集地粘在耳邊。
蘇念棠一直在說抱歉,穿過人群回到座位,翻着筆記本電腦,需要翻譯的文稿停在屏幕中央,眼睛一直看着字,卻一個字都沒進腦子。
江執來得晚,坐在她斜後三排的位置,這是他每周拜托舍友幫他占的位置,視線能越過兩人間隔剛好看見蘇念棠頸側那顆細小的痣。
極淡的顔色,卻精準地長在他記憶最深的位置上。
有人小聲嘀咕:“看到了嗎,蘇桃和江執今天都來了。”
“那不是廢話,每周這節課他們必到。”
蘇念棠握筆的手動了一下,她感覺到了後方的一道視線。
蘇念棠沒有回頭,隻是把馬尾從右肩撥到左側,遮住自己半張臉,連帶也擋住了那枚不該被凝視太久的痣。
江執依舊坐在那排靠左的位置,翻書、做筆記,神情沉靜。
兩人沒有任何眼神接觸。
可當蘇念棠把馬尾從右肩撥到左邊時,他手裡的筆也頓了頓。
就像一種無聲的心電感應,在滿室喧嚣中穩穩纏住彼此。
上課鈴響了,講台上的老師等班級安靜下來後,開口說:“我們會在下節課做小組彙報,會打亂專業分配,成績靠前的,将有機會代表學院參加校賽。”
他将視線落在前排幾張熟悉的面孔上,語氣裡帶着一點意味深長,“希望大家别浪費這個機會。”
蘇念棠正因為翻譯不出晦澀難懂的句子感到煩躁時,忽然聽見身後一個熟悉聲音問:“老師,可以指定分組嗎?”
正當她想拿起手機發信息給江執,質問他想幹什麼的時候,聽到了下一句,“我想和我舍友組隊。”
講師搖頭,“不行,過幾天會有分配的通知。”
下一秒,蘇念棠手機屏幕微微亮起,是他發來的短訊:
【我想被你分配一次。】
壁紙又被江執換成了他們兩個的合照,他舉着手機偷親她的一幕。
蘇念棠擡手把手機屏幕壁紙換成系統默認照片,然後鎖屏,把手機壓進書包底層,一氣呵成。
教室裡,低沉的講師聲音像背景噪音,她聽得分外清晰,“請大家讨論”,“請同學上台發言”,都像在催促她動身離開,水課太吵了,吵得她心煩意亂,書上的文字看不進去。
江執一直這樣。
安靜,隐忍,用最輕的姿态,把她一點點拉近。
蘇念棠記得第一次被江執拉近時,呼吸是怎樣的紊亂;記得他在她耳側低語,心跳怎麼被他捏在手裡;記得夜深人靜的公寓裡,隻有他一個人,将她所有睡眠都守護。
可現在,她要演好“陌生人”的角色。終于熬過了兩小時的課,聽到下課鈴的那一刻,蘇念棠合上電腦,收起筆,低頭整理書包,動作幹淨又利落,幹到連最後一個角落都不留餘地。
江執瞥見她收拾的背影,沒有挪開目光,等看到蘇念棠的背影出了教室,他才慢慢把手機從口袋裡摸出。
整節課她都沒有回他的信息,屏幕亮時,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換壁紙,明明這已經是他選的最隐晦的一張合照了。
江執一直都知道她不想被認出來。
所以他從不主動暴露身份、不在公共場合多說一個字。
她不願。
那他就陪她演。
“阿執哥哥。”
江執正和舍友一邊說話一邊從人群中擠出教室,身影停在課桌與走廊的交界處,聽見熟悉的稱呼,他下意識回頭看去。
走來的是蘇念棠的繼妹蘇桃。
她肩上斜挎着單肩包,長發披散,臉上帶着明媚卻略帶試探的微笑。
“你這次的比賽項目,是人工智能輔助翻譯吧?我遇到點問題想問問你。”
江執沒看她,視線從始至終都落在前方。
蘇念棠聽見那道聲音,原本邁開的步伐頓了一下,停在前方,腳尖抵着階梯邊緣,背影在人群裡被切割成淩亂的幾段。
蘇桃将包往前一拽,從裡面翻出一疊代碼打印稿,遞到江執面前。每一頁紙都在走廊的燈光下微微發白,每一行注釋下都圈了紅色小叉。
江執低頭掃了一眼,指尖輕點稿紙,仿佛觸摸一個尚未解密的難題。他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擡起眼,看向前方那個靜止不動的身影。
蘇桃順着江執的目光看到了蘇念棠的背影,聲音刻意拔高:
“阿執哥哥,媽媽想讓你今天回家吃飯,說好久沒有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