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原本吵鬧的教室靜了幾分。原本匆匆走過的學生也有了些駐足觀望的意味，誰不愛吃瓜。

江執垂眸，把稿紙合上，還給蘇桃，“不好意思，我晚上有事，走不開。”

他語調很輕，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說的内容傷人心。

當事人蘇桃愣了下，似沒有想到江執會當衆拒絕她，笑着裝作不以為意，“那你忙完了也可以來呀，反正我媽媽都準備了你愛吃的——”

“蘇桃。”江執忽然出聲打斷了她，低頭對上蘇桃的視線，“我不需要再寄宿在你家了。”

江執說得溫和，連眼神都是禮貌的克制，似乎是反感這種糾纏。

好煩，他明明一直都在拒絕，為什麼對方聽不懂人話。

蘇桃愣了下，她媽媽杜璐和江執的母親張婉是閨蜜，張阿姨去世時，将江執托給自己的好閨蜜杜璐照顧，這一照顧，就是4年。

江執不确定蘇念棠有沒有聽到他對蘇桃的拒絕，她走得太快了，風穿過長廊，拂亂了她肩上的長發，他貪婪地看着她，直到消失在視野裡。

蘇念棠走到空曠的廣場時，手機在包裡輕輕一震，拐入另外一棟教學樓後，确定沒有人跟上來時，她才點亮屏幕。

又是江執的信息，她給江執的備注是10086客服。

10086客服：跑那麼快幹嘛，我又不會吃了你（偷笑.jpg）。

10086客服：今天好了點嗎？早上你走的太快了，我還沒來得及給你測體溫。

10086客服：放心，沒有人發現我們兩個，是你說的，白天就當陌生人。

過了幾分鐘，消息不斷地彈出，手指翻着聊天記錄，一條接一條的表情包跳出來，有狗狗撒嬌、貓貓打滾，還有那種抱着愛心蹦跶的黏人動畫，全是可愛賣萌的表情包，和江執斯文冷漠臉形成了反差，蘇念棠嘴角止不住地揚起來，輕輕哼了一聲。

如果他們專業的人知道江神私底下是這樣的人，不知道會是什麼反應。

“震驚！人工智能大神私底下竟然是喜歡賣萌的人？！”

蘇念棠想了很久，像是終于下定決心，手指落在鍵盤上，敲出幾個字：

【今天，回家。】

江執收到短信時，知道這個家不是他們的秘密公寓，是蘇家。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回蘇家了。

那個三層的莊園别墅，表面光鮮，庭院修剪得一絲不苟，像極了女主人杜璐的風格。

幹淨、體面，但無處不在的安排感。

...

蘇念棠到家的時候，天還沒有黑，門一推開就聞到了飯菜香。

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江執。

他穿着黑色的衛衣，袖口微卷，指節露在外頭，正在和她的繼母杜璐聊天，對面坐着的是她的繼妹蘇桃，看向門口的人時，眼神裡沒什麼起伏，平靜得像在迎接一個普通客人。

杜璐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門口，“小棠回來啦？快來一起吃飯。”聲音溫柔。

蘇念棠掃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全是蘇桃愛吃的：糖醋排骨、剁椒蒸魚、蓮藕排骨湯。她喜歡吃的隻有一道西蘭花炒蝦仁，還被擺在了最邊上，幾乎看不見。

飯桌上沒那麼多話，隻有碗筷輕響。蘇桃低着頭劃手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杜璐卻一直在說。

“江執小時候特别懂事，他媽還在的時候，總怕他吃不飽、穿不暖，托我照顧，那會兒你們都還小，桃桃總是哭着讓我去找小江哥哥。”

蘇念棠坐在餐廳的另一邊，蘇父不在，自然沒有人會提起她的名字，被杜璐惡意排擠在外，她也樂于當一個透明人。

主位上的女主人夾了一塊排骨到江執碗裡，她頓了頓，嘴角帶笑，眼裡突然泛起淡淡濕意：“現在長這麼大了，也真不容易，如果婉婉沒有走那麼早就好了。”

蘇念棠安靜地吃飯，聽着繼母娓娓道來過去的“善舉”，心裡像有什麼慢慢積壓。不是怒，是冷，是明知這是套話，卻仍得微笑應對的壓迫感。

她當然知道杜璐口中的“婉婉”是誰——江執的母親，繼母的“好閨蜜”。

每當繼母提起那個名字，都帶着一種奇異的惋惜和情感，就像一個導演念念不忘自己退場太早的角色。她的繼母杜璐，在江執的母親張婉病重的時候，主動去陪護，如果不是她偷聽到繼母打電話的内容，她可能真的覺得繼母把張阿姨當閨蜜了。

“張婉終于走了，江執一定會走上主線。”

蘇念棠去的晚，隻聽到了這句話，但她觀察繼母對江執對表情，總是一副滿意的表情。

她甚至懷疑，江執的存在，對繼母來說，不是“婉婉托付的孩子”，而是某個未完成故事裡的男主角，是她非得親手“寫完”才肯罷休。

“她若是看見你現在這樣，一定很安心。”杜璐補了一句，語氣柔得能掐出水。

江執擡眸，終于開口：“她不會想讓我變成這樣。”

杜璐的笑容在唇角停頓了一瞬，随即撐起一副“你還太年輕不懂”的表情，“别這麼說，婉婉最心軟，最容易被你逗笑。”

這個時候，蘇桃插話進來：“我媽是真的把你當親人看，小時候她最疼你了。”

蘇念棠坐在桌邊，她愛的蝦仁在桌子的另一端，看着他們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忽然意識到自己像是被請來旁聽的觀衆，突然沒有什麼胃口了。

她的位置，是這場家庭劇裡唯一多餘的角色，多餘到，她想轉動圓盤夾蝦仁時，都顯得不合時宜。

蘇念棠放下碗，擦了吃嘴角，直接扔下一句，“我吃飽了。”轉身離開。

江執一邊應付杜璐母女的搭話，一邊假裝喝水偷瞄上樓的蘇念棠，握着水杯的指節微微泛白，等她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轉角，他才放下水杯。

終于熬到這場戲結束，江執在客廳坐着，等杜璐和蘇桃各自回到房間後，他才起身，站在樓梯口，沉默地等了一分鐘，确定沒有其他動靜，才擡腳上樓。

蘇念棠洗完澡坐在床邊，一頭濕發披着，肩膀上還殘留水氣，涼涼的。她沒吹幹，故意的——她知道江執最讨厭她這樣不吹幹頭發，偏偏每次都忍不住伸手去管。

她等了一會兒，窗外風吹過樹枝的沙沙聲清晰得吓人。她盯着手機屏幕，備注名“10086客服”的頭像沒有亮起，她正準備打字叫他過來，就收到了一條信息。

【你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