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沈安甯此次生病是受寒,更是心病。
心病一旦解決,病便好得快了。
第二日她的燒就退了。
卻也随着前世一般,在房中靜養了三五日。
前世,之所以病得那樣厲害皆是因心思太重,因房氏為丈夫納妾一事而惶惶不可終日,日日派人去錦苑打探消息,卻不想打探回來的結果竟不止是納妾。
那羅家是正經的官宦人家,雖寒門出生,卻是正經的書香門第,千裡迢迢入京,怎可能是想将女兒送給旁人做妾呢?
原來,羅家打的竟是平妻的主意!
正是因為陸家有平妻的先例在前,又加上沈安甯身世又如此……
于是,前世對于這個傳聞沈安甯當時是當真的信了的,也由不得她不信,房氏這人恨不得将整個陸家全部插滿她的人。
于是,沈安甯一下子氣急攻心,病得五迷三道。
不過,這一回,無論是房氏,還是羅家,無論是妾還是妻,絲毫未曾入過她的眼,隻因沈安甯心知肚明,那陸綏安心裡真正想娶的人究竟是誰!
陸家是純臣,更是傳統嫡長子繼承制的強烈擁護者,他們并不參與奪嫡,卻堅決擁護“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的封建禮風,故而,陸家所擁護的唯有當今聖上,也包括未來的儲君太子。
這是陸家百年屹立不到,依然昌盛不衰的最大原因之一。
也正是因為陸家祖訓森嚴,被整個陸家,尤其是陸家大房寄以厚望的陸綏安絕無可能做出像父親那樣左擁右抱,娶兩妻的荒唐行徑。
畢竟,侯爺陸融景當年娶房氏是特殊曆史,特殊時段的無奈之舉,此舉本非他陸融景也本非陸家之願。
所以,前世,哪怕他陸綏安再不願,也依然聽從聖意娶了農家女沈安甯,哪怕他陸綏安再心心念念,依然隐忍了整整七年,待她徹底香消玉殒後才娶到他的心上人,是典型的既要當婊、子,又有立牌坊。
跟家族昌盛比起來,兒女私情又算得了什麼?
這樣看來,那孟安然在他陸綏安的眼裡,分量也不過爾爾。
男人從來皆是如此,永遠利字當先,何況,一個個區區羅家女?
前世正因沈安甯不懂局勢,所以隻能自己吓唬自己,而今,獨攬衆山,站在老天爺視角的她,深知這種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壓根都不用她出手,當事人自會料理得一幹二淨。
隻是,那個時候的傻姑娘,滿心滿眼隻有風波過後的慶幸和感動,哪裡知道,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另一個羅家女呢?
不過,哪怕這一回沈安甯沒有派人前去打探,有關羅家的風聲還是漸漸在府裡傳開,白桃嗅到風聲後,當真氣得龇牙厲目,她就說嘛,夫人好端端的怎會病得這樣厲害,原來是被氣的,原來……原來錦苑那位要再給世子娶一房妻!
簡直欺人太甚!
她家夫人好歹是首輔之後,還是當今聖上禦賜的婚事,這樣天大的臉面,風風光光嫁到侯府,不受人擡舉不說,如今才嫁進來半年,竟這般受人羞辱蹉跎,這不是站在人頭頂上拉屎麼?
兔子急了還要咬人呢!
白桃瞬間氣勢洶洶、雷厲風行的沖到了正房,卻見沈安甯此刻正端坐在窗後的案桌上俯首撥弄着算盤。
午後的川澤居很是靜谧安逸。
湖畔的荷花靜靜盛開着,湖面兩隻黑鵝在樹下打盹,清風吹過,柳條輕輕搖曳。
也吹起沈安甯額前一縷碎發。
難得靜谧甯靜的畫面,讓白桃火冒三丈的怒火竟莫名熄了大半。
案桌上兩個偌大的紫檀老匣子,裡頭滿滿當當的皆是些地契、房契銀票,還有莊子鋪子良田之類的契子,這些全是獨屬于沈安甯的嫁妝家當。
沈家昭雪後,聖上将之前沈家充公的所有家産全部原數歸還不說,為了補償與她,成親時更是給她添了一大筆嫁妝,是以,沈安甯自己一人的私産,甚至不輸整個陸家。
隻是,前世沈安甯大字不識,又不擅經營打理,嫁入陸家頭半年裡這些資産幾乎未曾動過,後來為了找尋小桃,也為了讨好沈家衆人,她大筆的錢财都花銷在了房氏、兩位小姑子,以及陸綏安身上。
另有一部分蕭氏親自教她打理,在徹底立起成為陸家掌家人之時,基本已達到了收支平衡的地步。
前世,這些豐厚财富生生浪費在了她的手裡,如今,也是時候發揮它們的作用和價值了。
白桃一開始還以為夫人在研究菜譜。
從前的沈安甯整日侍弄湯食藥膳,沒有片刻停歇,為頭頂的兩位婆婆,為底下的兩個小姑子,更為世子,隻從來沒有一刻為過自己。
而這一回,卻見她将算盤撥動得劈裡啪啦作響,白桃面上的憤怒瞬間被震驚取代。
“夫人何時使得這一手好算盤的?”
白桃雙眼都瞪圓了。
鄉下的女子少有上學的機會,附近三個村子加在一起才一個教書先生,隻收小子,不收丫頭片子,白桃更是大字不識,她料想沈安甯亦如是。
見白桃一副震驚的摸樣,沈安甯修長的指尖微微一頓,片刻後,繼續撥動着算盤,直至将最後幾頁飛速算完了,這才神色如常道:“從前将草藥送到鎮上賣時,藥鋪子掌櫃家的閨女教過我幾手,怕他們算錯數目少給幾個錢,我私底下偷偷練過幾回,沒想到這麼長時間過去了,這手藝倒沒完全丢下。”
随着最後一個珠子一收,沈安甯将整個算盤歸位。
白桃立馬稀罕湊過來圍觀,沈安甯将算盤推至白桃跟前,笑着道:“想學?我教你!若學會了,今後這些小金庫全交由你保管。”
白桃當然想學,沒上京之前,在靈水村時她雖比不上菱姐姐伶俐出衆,卻也是村子裡頭一朵耀眼的花,她可是靈水村最上乘的姑娘,自有自的傲氣,不然怎會被鎮上的郭員外瞧上。
可自來了京城來了陸家後,這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别的地方不說,光是川澤院一個三等的丫鬟都要比她見多識廣,院子裡其他的婢女不服她也是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