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大半年來白桃多随着沈安甯一道在廚房打轉,廚房裡的門道摸得七七八八了,至于其他多數,都不過是半吊子罷了。
就好比這識字管賬,好比這梳頭繡花,好比這古董賞玩,園藝打理,裡頭樣樣皆是門道,沒一個簡單的,更别提最要緊的人員管教和與各房各院打交道了,她這個大丫頭除了是夫人的心腹外,餘下的沒一個合格的。
聽到沈安甯要教她,當即雙眼都亮了,然而還來不及高興應承,沈安甯又将算盤給收了回去,嘴角微微勾起道:“這個現下還不急,改日你跟浣溪一道學。”
說話間,又道:“咱們院裡人的那些身契都擱哪兒了,你且幫我尋來,先幹正事要緊!”
白桃這才瞧見案桌上那兩大匣子滿滿當當的房契銀票,忙飛速問道:“夫人要這些東西作甚?”
說話間,早已摸出了貼身攜帶的鑰匙,将壓箱底藏在最深處的東西翻了出來。
卻見沈安甯沒有直接回答,隻回以她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
那模樣,依稀有幾分從前在靈水村時從天而降将她護在身後的菱姐姐模樣了。
看着這樣的沈安甯,白桃心裡沒由來的一陣砰砰亂跳了起來。
大病一場的夫人,好像與往日有些不同了,好似終于醒悟過來了似的。
不知為何,這個念頭一起,這一刻,白桃忽而有些想哭,也激動得将錦苑和羅家那些爛事全部一下子撂在了腦後,省得攪了夫人難得的好心情。
……
六月十八,這日身子徹底無礙,該來的總歸要來。
沈安甯照例前去錦苑請安問好。
因她有兩位婆婆,故而每隔一日前去侍奉一位,蕭氏大度,從不苛待,除了教沈安甯持家規矩以外,幾乎從不為難于她,故而,這晨昏定省的活兒,基本算是做一休一。
隻是,房氏這個婆婆一個頂三。
整個侯府掌握在蕭氏手裡,沒有房氏的份,再加上與侯爺感情微妙,縱使兩個兒子傍身,依舊不如蕭氏體面,于是,為了尋存在感,隻能另辟蹊徑。
很不幸,沈安甯成為了她眼前的活靶子。
這日剛好輪到錦苑。
因房氏是陸綏安生母,前世侍奉她甚至比蕭氏更加恭奉和仔細,卻始入不得她的青眼,若說陸綏安是她前世最大的挫敗,那麼房氏便能排在第二位。
也是重活一世沈安甯才知,與出生無關,與才德無關,甚至與性情容貌品行皆無關,瞧不上你的人,始終都瞧不上你,無論你如何賣力,費盡心思,哪怕你窮極一生,依然隻會無功而返。
從前,無論刮風還是下雨,沈安甯日日卯時便趕到錦苑侍奉,因房氏起得較晚,又沒有固定的早起時辰,有時等得時間長,得等上一個時辰,最遲也得等上個一刻鐘兩刻鐘,從來催促不得。
而在房氏起來之前,沈安甯則要将一應早膳,早茶,早點全部準備好,隻待房氏一醒,她便親自侍奉房氏更衣漱口。
今日,她卻是踩着點去的。
去時,手上空空如也。
去時,庶出三房弟媳俞知玮,和四房弟媳房思燕都已經到了。
四弟媳房思燕看到姗姗來遲的沈安甯仿佛有些意外,歪在座位上沒有動,隻一邊把玩着指甲,一遍抽空遠遠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大嫂今日來得可早啊!”
頓了頓,又吩咐左右婢女道:“茶涼了,再去給大嫂換一杯。”
不知是在打趣還是譏諷。
她的斜對面,俞氏安安靜靜坐着,臉上分明左顧右盼,仿佛有些坐立難安。
見沈氏到來,如同見到救命恩人般,差點喜極而泣道:“大嫂,你可算來了——”
從她喜出望外的神色中不難看出,沈安甯不在的這些日子裡,俞氏過得如何。
無外乎最大的撒氣筒走了,自該輪到稍小的那個呢。
俞氏這人雖是三房正房,卻早于沈安甯一年進門,三公子陸錦軒身子不好,她是匆匆嫁過來沖喜的,庶女出身的她雖是府尹之女,可嫁給忠勇侯府的三公子,實屬高攀。
隻是,官宦内院長大的她自小耳濡目染,比當年的沈安甯圓滑聰慧幾分,有些小精明小算計,故而在沈安甯這株活靶子的庇佑下,一直相安無事。
這會兒,沈安甯還沒來得及回應下兩位弟媳,恰巧卧房那頭傳來了些動靜。
房思燕聽到動靜,立馬起身迎了過去,錦簾被拂開,房氏由房思燕親自攙扶着,在左右婆子丫鬟的簇擁下,浩浩蕩蕩的朝着廳堂方向而來。
她們一行與沈安甯一行同時邁步進入廳堂。
兩路人馬在兩道門檻處各自頓住了腳步。
遠遠對視了一眼。
不多時,沈安甯淡淡福身,朝着房氏請安問好道:“太太昨兒個睡得可好?”
神色如常,絲毫沒有任何遲到早退的自覺。
看到這樣姗姗來遲的沈氏,又看到她這恬不知恥的做派,房氏的臉色一下子落了下來,她闆着臉,沒有叫起,徑直将沈安甯晾在了原地,經由房思燕攙着入座了八仙桌,隻是落座後雙目朝着桌面上一掃,頃刻間,便見房氏的臉面肉眼可見的再度陰冷了起來。
下一刻,隻見她端起身姿,一雙抑制着怒火的雙眼直直朝着正要跟着自覺落座的沈安甯臉上筆直掃了來——
“沈氏,你可知錯?”
那雙眼死死盯着她,仿佛浸着緻命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