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像是一柄利器,有種直接透過表皮,直直刺入你内心心魂的能力。
有那麼一瞬間,沈安甯覺得自己無處遁形,好像被他窺探到了内心深處最幽深的秘密。
沈安甯擰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緊,而後,強行将整整七年糾葛的心緒一點一點壓下,隻微微揚起臉,蓄氣勇氣主動迎上他的目光,直直與他對視着——
而恰巧就在這時遠處忽而有人匆匆跑了過來,打斷了這道冷厲的目光。
終見陸綏安收回視線,淡淡松口道:“往後每逢初一或十五,擇一日去一趟即可,餘下日子,不必再去。”
他的話前腳剛說完,後腳那前院小厮寶貴便已滿頭大汗,急色匆匆的跑了來,氣喘籲籲道:“世子,宮裡頭來人了,請世子入宮。”
此話一出,陸綏安一向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的臉上也不由出現了一絲詫異,卻也很快稍縱即逝,頃刻間隐沒在那張如刀削般老陳成持重的面容裡。
他當即負手離去,未再看沈安甯一眼,直接将她丢在了腦後。
他一走,沈安甯松了一口氣同時,微微冷笑了一下。
知道一切又何妨,他也不過僅僅隻是給了這些事情發生後一錘定音的處理結果罷了,卻并沒有因為白桃的那些話對她進行任何安撫和慰藉,更沒有片刻關切和憐惜,哪怕連一個關心和問候都沒有。
更談不上因此對房氏生厭和讨伐呢。
早就預判得到的答案,不是麼?
不過,對于這一世的自己,有了這個結果,足矣!
陸綏安何其敏銳,沈安甯知道她方才同白桃的一唱一和壓根逃不過他的眼,她是在賭,賭他陸綏安并不會縱容家小欺淩她這個“外人”,他太過高傲太過自負,她賭的就是他的這份高傲自負。
果然,她賭赢了。
可是赢得這樣輕而易舉,卻不免讓沈安甯覺得有些荒唐又可笑,酸澀又可悲。
原來,這麼簡單,隻需要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能免除她前世那整整七年的所有折磨。
可是,前世她卻傻到甘之如饴。
她怔神了片刻,直到白桃的聲音将她拉回了現實,沈安甯一低頭,隻見白桃雙腿發軟,跪在地上隐隐起不來。
沈安甯忙将她扶起,便見白桃一陣後怕道:“夫人,吓死我了,方才世子一個眼神掃來,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
白桃至今腿肚子還在發顫。
她方才跪在世子面前,世子一個冷厲眼神掃來,她當場軟了雙腿,明明什麼都沒幹,卻隻覺得自己像是個罪無可恕的大罪犯,下一刻就要被世子一聲令下拿下拖進大獄呢。
沈安甯莞爾道:“我也差不多。”
陸綏安身高八尺有餘,不苟言笑,隻一個眼神,往往能呵退許多窮兇極惡之人,何況是她們這些深閨婦人。
沈安甯嘴上雖這樣說着,可白桃分明見她氣定神閑,沒有絲毫怯,為此,白桃終于可以肯定以及确定,她的那個菱姐姐回來了,她熟悉的那個菱姐姐真的回來了。
打趣過後,白桃依然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依然覺得如夢似幻般,極不真實道:“夫人,咱們往後當真不用再去侍奉錦苑那位呢?當真每月隻需去一回?我不會是在做夢罷?”
白桃仍然一臉難以置信着。
簡直覺得像是在做夢。
轉眼之間,世子不但将婚事推了,還免了夫人的晨昏定省?怎麼所有的好事都在這一日全都趕上了呢?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呢?
怎麼發生的?
沈安甯淡淡垂眸。
隻因她對那兩個人極為熟悉和了解,他們會說什麼話,對什麼話做出什麼反應,沈安甯基本都能猜得出個十之八九。
前世,今日她并不在場,不知具體内情何為,可是陸綏安拒了這門親是定局,而前世病好後,沈安甯一大早去給房氏請安問好,迎接她的便是那個滾燙的茶盞。
房氏将所有怨氣不滿全部發洩在了她的身上,前世,她被砸得頭破血流。
結合這些,她隻需要在适當的時候激一激,便挨了今日這一跪,無論今日他陸綏安出不出現,她的這一跪都會傳遍整個侯府,沈安甯自有這一套流程的全部安排。
而陸綏安出現了,那個茶盞也如期而至,一切水到渠成,省了她許多後手。
雖費了些心思,到底将前世房氏這個最大的麻煩給摘下了。
七年以來,第一次這麼暢快,有種,終于為自己而活的強烈的生命力悄然冒出。
第一回合,打了個小小勝仗,接下來,終于能夠騰出手來自掃門前雪了。
“先醒醒,别做夢了,還有更要緊的事在等着咱們。”
沈安甯将暈乎乎的白桃拉回了川澤居。
隻是,沈安甯沒有留意到,在她們轉身的那一瞬間,密林的盡頭,匆匆離去的陸綏安忽而沒有任何征兆的轉身往後遠遠看了一眼,銳利狹長的雙眼在她健步如飛的雙腿上一掃而過。
她們剛一走,小房氏和俞氏二人鬼鬼祟祟從側門溜了出來,因從林子裡穿出來,通身狼狽不堪。
而看着遠處分道揚镳的夫妻二人,這日陸綏安和沈氏二人都着綠色,遠遠看着二人相去的背影,竟莫名的契合,俞氏隻覺得莫名刺眼。
房思燕卻如何都想不明白,怎麼轉眼之間,局勢驟然逆轉,明明是為世子納妾或再娶?可到最後怎麼……怎麼她們反倒是成了接盤的那個呢?
房思燕憤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