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的言行一向出人意料,想要親身上陣以身試險并不稀奇。可他難道就沒想過,自己的所言或許全是胡謅?就不怕被自己坑慘了?
崔頌忍不住低聲提醒祢衡,卻又收到了對方關愛腦子的眼神。
“若是無用,我及時退出火盆便是,于我何妨?——倒是你,”祢衡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眼,無甚好意地道,“堂堂名士,信口開河,為人恥笑——可比衡要慘多了。”
前半句聽着豁達大氣,可祢衡偏偏要續上一句嘲諷,使得整句話的深意完全變了味。
聽起來還像是對他的幸災樂禍。
如果不是崔頌早通過曆史得知了祢衡的作,說不定已經被他惹惱了。
崔頌不由想到了《希臘神話》裡的嘲諷之神,摩墨斯,跟祢衡真是神似,以至于他很想和祢衡科普一下這位西方神明,問問他是什麼看法。
這時,園内的仆從送來數十個火盆,依次排開,疊成一條三丈長的火道。
祢衡往河中走了幾步,直到河水沒過膝蓋,方才卷袖上岸,緩緩來到火盆前。
他二話不說,就這麼踏了上去。
四周傳來少許低呼聲。
祢衡面不改色,昂首闊步地走完一整條火道。
随後,由仆從引來的醫者替他檢查腳闆,确定毫無燒傷的痕迹,不用敷藥。
崔頌暗暗松了口氣,不料布衣士子竟朝他迤逦而來,“足下博聞強識,江遵佩服。不知這淌水踏火之言取自何書,還望足下不吝賜教。”
嗡的一聲,他的頭好似被金屬棍砸了一下。
理論來自哪本書?
自然是來自《物理學XX集解》,可這顯然不是能夠宣之出口的。
崔頌滞了一瞬,一時編不出合适的書名,隻得道:“少時閱讀的雜書罷了,倒未曾留意。”
自稱江遵的士子似乎有些惋惜,見祢衡踏步而來,自覺地作了辭别。
祢衡一過來,劈頭蓋腦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你這趟火之法,是從何本書看來的?”
崔頌重複了一遍剛剛的措辭,結果得到祢衡“我會信你?”的懷疑注視。
心知祢衡的難纏,崔頌真·信口開河道:“這是孤本。名為《天工開物》。”
引用明朝某科技名著的書名,崔頌毫無壓力。
要戳破他,祢衡再活個千年吧。
“天工開物……”祢衡咀嚼着這個很符合他審美的書名,隻覺此書的作者定然是個奇人,故能寫出世人所不能知的事理。
祢衡又與崔頌說了什麼。崔頌摸不着頭腦地聽了半天,等祢衡兜了好幾個圈子,他才明白過來祢衡是想借“天工開物”一閱。
然而崔頌上哪找“天工開物”給祢衡看。不止現代的《物理學XX集解》沒有,就連明朝那本真正的《天工開物》也是沒得找的。
崔頌隻能很坦然地說:“今已佚失。”
不好意思,書丢了,沒法給你。
頂着祢衡懷疑的眼神,崔頌無比淡定。他本來就“找不到”書,又沒騙他。
或許是祢衡剛才的行為在衆多士子眼中太過瘋狂,比起亡命之徒亦不遑多讓;又或許是那些士子失了一城,士氣大跌,他們未再揪着祢衡圍讨,隻五人、十人地聚在一起,或論經,或針砭時政,倒是散卻了火氣,專心交流起學術來。
然而在祢衡過來之前,他們也曾為了一個小問題吵嚷不休。
崔頌覺得,祢衡大概是為士子們之間的和諧做出了不可泯滅的貢獻。
因着祢衡在身邊,士子們都自覺繞道,連帶崔頌也成功地獲得清淨。
崔頌正想在河邊混個一下午,耗過這場令人頭痛的文會,不妨祢衡突然從懷中取出木牍和刀筆,運筆如飛地在木牍上刻下一行行文字。
眨眼間,祢衡便刻好了三行。
崔頌隐隐感覺不妙。
“你這是……”
祢衡頭也不擡:“作賦。”
“……”
久未得到回應,祢衡待刻完一小段後,擡頭一瞧,眼前哪還有半個人影,隻有一株枯樹矗立在他的對面,迎着冷風瑟瑟搖曳着。
還想拉着對方一起作賦的祢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