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淞城一直不見雪。
陰冷的天,濕乎乎的,冷風裹挾着刺骨的水汽無孔不入。淞城機場遠離市中心與煙火氣,本應更顯嚴寒,今日卻暗流湧動,彙集了不少人氣。
荔州直飛淞城的飛機于夜晚平穩降落。淞城的實業家與投機者聞風而動,接機口表面風平浪靜,實則不知彙聚了多少人精。
隻是這群帶出去怎麼都能憑三寸不爛之舌讨幾百萬投資的人,今晚愣是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我真服了你了!你去華爾街學的特種兵吧?”
陳實擦了一把頭上的汗,無語地看着後座上氣定神閑的人:“一路上把我指揮得跟打洞的耗子似的,我在淞城待了十多年都不知道機場還有這種隐蔽路線。”
陸錦堯貼心地遞過去一張紙給他擦汗,陳實冷哼一聲拒絕了對方假惺惺的好意,一腳油門轟下去,陸錦堯早有防備,沒晃着他。
“十月二十日……融創重組風訊科技……成功……破産重整奇迹……”
“陸錦堯接手風訊……登陸淞城……九夏派出專員接觸……”
車載音響播報着财報新聞,主角正氣定神閑地坐在後座翻看手機訊息。
紮根九龍島和荔州近百載的陸家,代代掌權人都被視為天之驕子。他們經營着被稱為融創系的商業帝國,乘着過去數十載政策的東風一路北上,終于在江河之間的淞城,與同樣老牌的秦氏恒基狹路相逢。
在金融市場尚不明朗的時代,融創和恒基的對抗就已經打響。膽大妄為的陸維德斥巨資進入股市,大肆收購恒基的地産股票,一度逼迫其掌門人秦競聲停牌。最終在巨頭九夏公司的協助下,融創力挫恒基。
“野蠻人”踢館的商戰落下帷幕,陸秦兩家的競争卻才剛剛開始。
如今陸維德的兒子陸錦堯帶着自己重組的風訊科技強勢入駐淞城,無疑是在秦家的地盤上動土。可這次被業界視為“破産重整教科書”的操盤,似乎不過是陸家少爺自華爾街歸來後,随手寫的結課作業。
在國外曆練了好些年,陸錦堯俨然具備了沉穩而有魄力的氣質。他的年輕不顯輕浮,反而顯得鋒芒畢露,銳意十足。是這個市場最樂意見到的,進取而穩健。
他翻閱消息的手忽然一頓,停留在那條“秦述英去找你了,你别為難他”的文字條上。
“南小姐在秦家?”
“是啊,她媽媽剛一落地就帶着她去秦家老宅了,這會兒估摸着正被逼着和那一大家子人精玩牌呢。也不知道會不會撞上秦家那個二小子。待淞城這麼些年了也隻聽過沒見過,據說跟瘋狗似的……靠!怎麼有人!”
陸錦堯皺了皺眉,透過車窗玻璃看向前方倚靠在車邊的人。
黑色的轎車看上去毫不起眼,說是來接他的未免有失身份,但要說尋仇的又單槍匹馬太過單薄。
“繞開。”陸錦堯幹脆道。
陳實正打着方向盤準備踩油門加速,沒想到那人徑直上前,趁着方才減速的空擋直接杵在車前蓋上。
陳實驚得趕緊踩下刹車,這回陸錦堯是真沒防住往前倒了些,要不是有安全帶勒着倆人都得撞個大鼓包。
“媽的不要命了!”陳實大罵,正準備按下車窗罵人,被陸錦堯眼疾手快地止住了動作。
陳實回頭看了一眼,見陸錦堯的眼神警覺得可怕,不禁被吓了一跳。
“是他?”
陳實戰戰兢兢道:“誰啊?你認識?”
陸錦堯沒回答,止住陳實後又靠回座位上,透過單向玻璃沉靜地打量着不要命攔車的人。
車輛的慣性多少還是讓腹部和腿被撞得有些發麻,那人卻完全忽略了這點微不足道的不适,走到一邊,敲了敲駕駛室的玻璃。
陳實無助地轉頭,指着自己,無聲道:“我?”
“……”
陸錦堯别開頭沒看他,依然靜靜地盯着車外人的一舉一動,事無巨細地審視着。
已經暗淡下去的天光将那人的輪廓投成黑色的剪影——高挑而纖瘦,面容流暢雅緻,卻無端有股寒意。彎曲起來叩窗的指節上有繭,是握槍的手,臉卻很清秀,也很白淨,不像是長期風餐露宿的殺手或者雇傭兵。
那張臉明明帶笑,可總感覺陰沉沉的。衣服穿得挺薄,在這隆冬的天裡,面頰合鼻頭被凍得微微泛紅。
這點紅暈和肅殺的氣質可不符。陸錦堯好心态地想着。
就這麼沉默了半天,久到神經大條的陳實都褪去了緊張,開始跟着打量面前的人:“别說,長得還挺好看。”
“……”
這種級别的豪車玻璃都是防彈的,按理說隔音應該挺好。可車外人卻突然笑了一下,跟聽到陳實說了什麼似的。陳實本來就心虛,下一刻又感受到車窗的震動。
“咚咚——”
這次他又往後走了些,陸錦堯離車窗很近,這兩下敲擊輕巧又跳躍,像在逗弄他的臉頰。
“……”
陸錦堯按下車窗,目光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人,看不出喜怒,也不發一語。
“來跟陳少爺讨個請帖,”他沖陸錦堯笑了笑,轉向前排的陳實,“陸大少來淞城的接風宴。”
“不是,你也知道那叫請帖,那得是我請你,不是你堵我!”陳實憤憤不平道,“你誰啊你,趕緊讓開,不然叫警察了。”
“陳少不肯請,那我要是拿着邀請南家的請帖去,多尴尬?”
那人不緊不慢地從懷中掏出一張精緻的小卡,翻到正面,上面赫然寫着南紅證券少當家南之亦的名字。陳實面色大變,扭頭看着依然冷淡的陸錦堯。
“秦述英。”陸錦堯把視線收回來,随意地掏出車上的一疊報紙翻看。
秦述英愣了愣,表情似乎出現了一道裂痕:“你記得我?”
陸錦堯故意莫名其妙道:“嗯?調查一下父輩舊交的下一代,不是天經地義嗎?秦二少?”
秦述英聞言,表情立刻修複好:“所以二位想讓我去,還是想讓我代表南小姐去?”
南紅證券算是陸秦兩家死對頭争鬥的中立方,陸錦堯和南之亦的私交一向不錯,也希望通過這位有着清傲風骨的好友撬動南紅。不說離間南家和秦家,好歹也能為他入駐淞城赢得一點喘息的時間。
如果秦家直接代表南家,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赴他陸錦堯的宴,那就和宣告南紅自此站在陸錦堯的對立面沒什麼區别了。
南之亦不至于這麼不謹慎。陸錦堯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