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當陸錦堯是什麼好人?”陳碩冷笑,“他剛到淞城,風訊還沒站穩腳跟,不能直接和秦家開戰。他現在正盤算着從秦家人身上割肉,秦又菱和秦述英沒一個省油的燈,你跟過去攪什麼局?”
陳實對後半句沒有反駁,但對“陸錦堯不是好人”的評價十分反對。不過在他大哥面前,陳實向來不敢硬頂嘴。
憋了半天,陳實才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不應該是秦述榮來和錦堯談嗎?秦又菱和秦又蘋都是旁支,都不夠格吧?”
陳碩答道:“秦家大少名聲好,哪會蹚這潭渾水?”
“但昨天秦述英鬧這一通不是他們秦家人共同指使的?好歹是二兒子,用完就扔不合适吧?”
“誰知道呢?說不定秦又菱今天都是南之亦請來的。”陳碩笑了笑,“鬧這一出,秦述英自己發瘋也說不一定。”
說話間,陸錦堯和秦又菱已經談完。秦又菱依然熱情開朗,面容帶笑,和陸錦堯熱切寒暄着。
陸錦堯隻靜靜地聽,時不時點頭回應,盡顯貴公子的教養與風度。後面是被兩個保镖架着的秦述英,低垂着頭,已經沒有了自己行走的力氣。
在踏出正廳門的那一刻,耷拉着的頭顱忽然揚起,掙脫的動作讓昨晚挨了秦述英一頓狠揍的兩個保镖都心有餘悸。
他們松開手,秦又菱停步詫異地轉過頭,看着已然遍體鱗傷的秦述英硬是撐着牆壁,頭也不回地走到自己前方,與陸錦堯擦肩而過。
額頭上忍痛的汗珠順着臉頰,流過脖頸,在領口消失不見。陸錦堯皺了皺眉,莫名覺得這場景很熟悉。
先浮現在他腦海的是那截脖頸——方才秦述英仰頭袒露脆弱的喉結,卻迸發出緻命的殺意。
讓人難忘。
被告誡坐在車上的南之亦猛地拉開車門,在秦述英差點支撐不住時接住了他。
陸錦堯收回了自己下意識伸出的手。
“癡線,别逞強了,”他聽見南之亦罵了一句,“沒說要扶着你。杵着我的手,上車。”
秦又菱歪了歪頭,柔軟的長發在風中拂過雪白的肌膚,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陸先生,有些過分了哦。”
陸錦堯收回目光,冷淡道:“剛才談好,已經結束了,不必再計較。”
秦又菱輕笑,認栽地點點頭,上了車。
陸錦堯目送他們離開,回味着秦述英犯了倔的背影,和他眼底引人心驚到興奮的恨意
似乎那股熟悉感不是錯覺。
……
十多年前的冬日,荔州難得降溫。天灰蒙蒙的,雲層厚得快要壓下來。
十七歲的陸錦堯聽聞又有親友家的二世祖在學校裡闖了禍,連忙騎車趕來。他停在那群拿自行車當飛車的少爺們面前,面有愠色,但訓人也不失教養風度。
一個學生摔在教學樓前的過道邊,自行車胎在他左手碾出一道痕迹——還好當時騎車的人自己已經飛了出去,壓得不至于太狠。
這一撞對那個學生來說不算什麼,但他下意識沒用右手去杵地。陸錦堯看了一眼,就知道他腿上有陳傷,這一下讓他本就傷痕未愈的右腿雪上加霜。
貴族中學充斥着嬌貴的少爺小姐,飛出去的那位少爺擦破了點皮,嚎得聲嘶力竭;而那受傷的學生卻咬着牙拖着傷腿,硬撐着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毅力有時候扛不住生理疼痛,沒走兩步就撲通一聲再次倒在地上。
他就摔倒在離陸錦堯不遠處。
很狼狽,快點走。這是或許是那人唯一的想法。他拖着自己的身體調轉了個方向,嘗試在角落裡扶着磚牆站起來。
“錦堯我們知道錯了……走吧走吧,等會兒讓管家賠點錢就成。去晚了陸夫人該擔心了。”
陸錦堯卻徑直走過去。
他蹲下身,伸出手,關切地問:“很疼嗎?”
“……”
“我看你站不起來了,需要我幫忙送你去醫院嗎?”
“……”
“不麻煩的。”
同伴又在催。見對方一直冷漠相對,又不斷反複嘗試着自己站起來——最終他成功了,忍着骨骼發出鈍澀摩擦聲的劇痛。
陸錦堯知道這是一個不願受人幫助、孤僻的犟種。荔州的貴族學校,什麼人都可能有,這不足為奇。
于是他客套地表示了關切,用便利貼寫下自己的名字與聯系方式,轉身要走。
“他們犯的錯,用得着你來擔嗎?”
陸錦堯一愣,轉身看見他當着自己的面,看都沒看,将便利貼扔進了垃圾桶。
陸錦堯倒也好脾氣:“他們是有些嬌慣了。先讓他們學會負責好自己,在這之前,我想我可以替他們承擔。”
那人一怔,停頓一會兒,又繼續拖着腿向前走。
那天陸錦堯有急事,忙着離開,騎上車前不忘沖他道:“我叫陸錦堯,如果你有需要,可以來找我。”
記憶是不講時間的。回憶完一段故事,在現實中不過就是腦海中閃過的一瞬念頭。後來的事,記不太清了。好像終年溫暖的荔州隔日下了一場百年難遇的雪,其餘的都無關緊要。
陸錦堯發覺那張年輕倔強的臉,似乎與秦述英的面龐重合得嚴絲合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