皺巴巴的嬰兒渾身血紅躺在血泊中,不斷揮舞着手腳,傳來陣陣啼哭。
沈良時心下害怕,忍不住向後退開幾步,不料那嬰兒竟然自己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朝她走過來。他腳步飛快,幾乎是一眨眼的時間,就已經抱住沈良時的小腿,揚起頭來看沈良時,那雙異常突出的眼睛猛地睜開,露出一雙黑黝黝的瞳孔。
嬰兒盯着她發出桀桀怪笑。
“啊——”'
寝殿内傳來一聲尖叫,迦音連忙跑進去時,沈良時已經坐起身,大叫着在床帷裡驅趕着什麼。
“娘娘!怎麼了?”迦音握住她的手,鎮定道:“娘娘做噩夢了嗎?”
此時天邊剛翻白,雲障重重,少許光亮照進來,沈良時喘着粗氣,雙目無神片刻後掀開被,看到自己寝衣上沒有任何污漬血迹,才心安不少。
她挽袖一擦額頭上的汗,漸漸平複呼吸,問:“什麼時辰了?”
“快辰時了,過一會兒就該梳洗,前往供經殿為小皇子念經祈福了。”
小皇子胎死腹中,皇後悲痛不已,皇帝下令阖宮為其念經半月,又請了護國寺的師父來為他超度。
這幾日,妃嫔們每天早上都要到供經殿去跪頌一個時辰經書,回來還要親手抄寫送去焚燒。
洗漱後坐到銅鏡前,沈良時揉了揉發脹的眉心,問道:“皇後好些了嗎?”
迦音一邊為她梳頭一邊回答道:“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每日隻有參湯吊着精神,太醫說以後可能再也無法生育了。”
沈良時彎了彎裹着紗布的右手,疼意從指骨間傳來。
迦音道:“待用過早膳後奴婢就為娘娘換藥,萬太醫說這段時間都不能碰水,否則會留疤,到了冬天更要好好暖着,不然會整夜整夜疼的睡不着。”
沈良時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
那晚桑朵卯足了勁要一頭碰死,幸好被沈良時及時攔下,用手墊住她的頭,侍衛将人押住時,沈良時細白的手血淋淋的,她才後知後覺感覺到疼一般開始簌簌掉眼淚,如此一來皇帝縱然有天大的怒火也不能再發在她身上,反倒洗清了她推桑朵的嫌疑。
晏貴妃被囚禁于露藻宮,口口聲聲叫喊着不服,事關皇嗣,桑朵被收押到慎刑司日夜看守,留待審訊。
迦音不滿道:“娘娘您這麼不管不顧地救她,為了什麼啊?如今所有髒水都潑到晏貴妃頭上,陛下一定會廢了她,以後您在宮中不就少一個對手嗎?賠上一隻手,萬一以後再也不能彈琴了怎麼辦?”
沈良時反而不當回事,道:“當時聽到林雙喊我,我以為她是讓我攔住桑朵,就一時腦熱……林雙呢?”
“林雙姐分明是讓您躲開。”迦音無奈道:“她一早就出去了,應該是去慎刑司了吧。”
晏嫣然失勢,皇帝也再未來過嘉乾宮,得意的倒成了裕妃和襄妃,宮中風向一夜間轉換。
晏尚書第二日一早就進宮,聲淚俱下地哭訴責怪自己教女無方,養出來一個妒忌成性的女兒。
他一把年紀又是兩朝舊臣,皇帝當然不能遷怒于他,左右勸了好一會兒,直說不會因此事怪罪晏家和他那十五、六的小兒子,他才肯離去。
不免讓人唏噓。
瓢潑的大雨被隔在殿外,所有人都被困在供經殿中,開始竊竊私語。
“我聽說晏貴妃看着風光,其實每月的例銀都拿出去貼補家裡了。”
“她爹好歹是戶部尚書,怎麼還要女兒從宮中貼補?”
“戶部尚書又怎麼?她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天天遊手好閑,仗着自己姐姐是貴妃,東邊賭錢西邊包場,她爹老來得子恨不得捧在手心裡,家裡都被掏精光了!”
“沒人管嗎?好歹是堂堂尚書,兒子卻這般作為……”
“現在的尚書夫人是晏貴妃的後娘,她親娘因為生不出兒子早就被休了!後娘進府沒幾年就生了個兒子……”
說及此,那嫔妃左右環視繼而壓低聲音。
“聽說晏嫣然沒進宮前,在府中過得連下人都不如,她後娘打算好了,隻要她選秀進不了宮,就把他她嫁到老家去給一個六十歲的員外做妾。”
沈良時坐在二人身後,聽着聽着就擰起眉來。
她以前竟不覺這些人嘴碎多舌,今日聽來十分刺耳,想必這些人平日也沒少在背後議論她。
沈良時垂下眼,冷不丁出聲道:“誰跟你們說的這些?”
二人轉過身來見是她,福身行禮,你推我搡地說不出話來。
沈良時将茶盞放在案上,冷聲道:“供經殿中以下犯上,即刻回去将經書多抄十遍,今晚就送過來焚燒。”
二人告罪,轉身由宮人打着傘,不顧大雨就離開了。
雨勢一直不見小,大多嫔妃都冒着雨回宮去,沈良時在偏殿将要抄寫的佛經完成,又上了三炷香。
迦音上前道:“多壽取來披風了,娘娘要回宮嗎?”
沈良時望着厚重的雨幕,有些喘不上氣來,昨晚一個夢困得她今日精神萎靡,眉心間隐隐作痛。
她拎起衣擺走下台階,道:“去看看晏嫣然,怎麼說她也是為了本宮才被禁足的。”
雷聲陣陣,陰雨連連,本就陰暗潮濕的慎刑司,現下如同人間煉獄一般,慘叫聲不斷從刑房中傳來,伴随着濃重的血腥氣。
林雙收起傘,一手提着衣擺走進去,手中的傘還在不停滴落水珠。
看守的太監伸手攔住她,喝道:“慎刑司重地,無令不得入!”
她從懷中拿出一塊嘉乾宮的宮牌,二人随即放行,并引着她往裡走去,由一名管事太監接待她。
“奴才是慎刑司總管陳光隆,不知貴妃娘娘有何指示?”
林雙手中的傘在地上磕了一下,抖落上面的水珠,她先環視了一圈屋中環境。
慎刑司作為審訊處罰宮人的地方,倒是像模像樣,和民間公堂大差不差,盡頭兩側甬道進去分别是牢房,屋中右邊通往的是刑房,左邊是停放屍體的冰室。
陳光隆見她一直不說話,手中的傘支在地上,他一招手,身後的小太監上前谄媚道:“姑娘的傘就交給奴才吧。”
“不必。”林雙将手背回身後,問道:“渭甯别館一晚捉拿來的宮人關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