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隆臉上的笑僵住一瞬,道:“喲,姑娘,這……事關皇嗣,沒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私自……”
不待他說完,林雙從懷中拿出一個錦囊,在手中掂了掂後,看也不看地抛到陳光隆手中。
“姑娘這邊來!”陳光隆笑得眯起眼,主動在前引路,帶着林雙走進右邊的甬道。
陳光隆陪着笑地問候貴妃娘娘近來可好,縱使林雙不搭他的話,他一個人也能不見尴尬地自說自話。一路行進約莫半刻鐘,左拐右彎終于到了一處牢房前,陳光隆有眼力見地退到遠處數銀子。
牢房中隻潦草的架起一張木闆床,鋪着些發黴的稻草,沒有窗戶,光線投不進來,被關在裡面的宮人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每日過得渾渾噩噩。
林在彎下腰,手中的傘在精鐵牢門上敲了敲,動靜驚醒牢房中縮在角落的宮女。
桑朵整個人一抖,有些害怕地回頭看來,借着走廊上昏暗的燈火,看清林雙的臉,緊接着就想起來,那晚是她把自己帶回渭甯别館的,她又往後一縮,背緊貼在冰冷的牆壁上,嘴裡胡亂喊着:“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不見得。”林雙冷笑着蹲下身,握着傘在地面上寫寫畫畫。
她不徐不疾道:“巴依紮桑朵,你父親從商,在草原遇到了你母親,一見鐘情,生下了你,後來你父親因為走私販鹽,全家獲罪入獄,你當時不滿十五,就落入奴籍,對嗎?”
桑朵又驚又怕地看着這個面相冷漠甚至有些兇的女子。
“我使了好些銀子,連逼帶騙,才從禦膳房總管嘴裡套出來一些實話,過了中秋就是适齡宮女出宮的日子,但你是因罪落入奴籍,就算出去了也不能四處走動,甚至會被官府再送到達官顯貴家中去,怎麼也逃不掉為奴為婢的命。”
“我猜,她是這麼跟你說的吧,你幫她做完這件事,她就幫你撤去奴籍,送你出宮,到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去。”
“家裡落敗前怎麼也是大戶人家,沒讀過書嗎?”林雙看她睜大眼睛,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不由嘲諷道:“奴籍是她想撤就撤的嗎?送你出宮?我看是送你的屍體出宮吧!”
話落,她也不看桑朵是什麼反應,站起身拎着傘慢悠悠地離開了。
待到完全看不到她的身影,桑朵手腳并用地爬到牢門前,常年髒污地闆上,老飛鳳舞地寫着幾個字。
巴依紮桑娜。
陳光隆賞了兩粒碎銀給自己的跟班,便将錦囊塞到袖間。
小太監寶貝似的搓了搓碎銀,道:“幹爹,這嘉乾宮就是大方啊,給的都比其他宮裡的多!”
陳光隆在他後腦勺一拍,道:“那當然,你見過有幾個人在冷宮住了三年還能複寵的?瞧瞧……身邊伺候的宮女都氣度不凡!眼下雖然陛下冷落了貴妃幾天,但以後日子還長着呢!”
“是是,幹爹說的是!”小太監點頭哈腰道:“但我聽他們說,貴妃再得寵,如今沒有娘家倚仗……隻怕以後日子不好過啊,就算還有大皇子,畢竟也不是親生的啊!”
陳光隆還要在說什麼,見林雙走來,連忙噤聲,上前問道:“姑娘問完了?”
林雙腳步不停地向外走去,聲音從前面傳來。
“去看看點香閣副總管的屍身。”
寒意洶湧的冰室中陳列着一排木床,小太監上前掀開一張白布,露出一張四十上下的臉。
林雙問:“仵作怎麼說?”
陳光隆從一側書架上拿起一本冊子翻了翻,道:“仵作說是被繩子勒死然後挂到樹上去的,大概是在皇後娘娘小産前半個時辰斷的氣。”
林雙二指撥着屍體的頭偏向一側,露出頸側的烏紫勒痕,屍體脖頸上還有一些抓痕,應當是掙紮着去抓繩子時留下的。
她隔着白布抓起屍體的手,果然在其指甲縫看到一些血迹,以及中指的指甲斷掉一節。
用力之大把指甲都抓斷,要麼會在兇手身上留下傷口,要麼是抓到他身上的某樣堅硬之物,比如侍衛身上的軟甲、刀鞘等。
林雙皺起眉來。
這麼多人,如何一一檢查身上有無傷口,如何找到那個殺人兇手。
林雙離開慎刑司時,雨還不見要停,她打着傘、提着衣擺,沿着宮牆慢慢往嘉乾宮走,宮道上少人,隻剩披着蓑衣巡邏的侍衛。
她的思緒随着雨聲慢慢飄遠。
先是桑朵模棱兩可地指認沈良時,又有劉公公死時手中握着纏花金钗,讓皇帝懷疑到晏嫣然身上,背後人胃口之大,想一舉吞下兩位貴妃。
雖然桑朵沒能一頭碰死将髒水潑到沈良時身上,隻有晏嫣然被暫時囚禁,但也成功當皇帝疏遠了沈良時。
兩隻不知從何得來的金钗,就困住嘉乾宮和露藻宮。
裕妃在殿上步步緊逼,襄妃适時地提了一嘴熏香,得利之人更是顯而易見,林雙都不用猜就知道是她二人在背後主使。隻是她沒想到襄妃看起來一副病歪歪的樣子,野心倒不小。
這宮中的女人還真是一個賽一個棘手。
雨噼裡啪啦地打在傘面上,震得手心發麻,她将傘換到另一隻手中,透過灰蒙蒙的雨幕,能隐約看到嘉乾宮的輪廓了。
一日不将此事查清,皇帝就要多冷落沈良時一日。
林雙心中暗嘲自己給人當起管家來了。
方才陳光隆和跟班的話萦繞在她心頭,宮中女人背後或大或小都有個門楣撐着,前朝後宮、宮裡宮外照應一番。
皇帝沒有想象中那麼寵愛沈良時,她如今孤家寡人,一無血親幫扶,二無心腹照應,隻怕以後惹得皇帝不高興也沒人會幫她求情。
人人羨慕她坐到貴妃的位置上,她看上去風光無限,實際早如同浮萍一般,隻能依傍着聖寵而活,日後哪怕生下皇子,這樣的母家也争不過其他皇子,待到沈良時人老珠黃,被皇帝厭棄了,就隻能泯然于宮中。
“林雙姐回來了。”
林雙邁到檐下,将傘收起靠在門邊,接過迦音遞來的姜湯一飲而盡,問:“貴妃呢?”
迦音道:“娘娘午休還沒起。”
“都到晚膳的點了還沒醒?經書抄完了?”林雙一指推開窗往裡看,道:“去把她喊醒吃飯。”
迦音為難道:“還是别了吧,娘娘昨晚做噩夢了,叫的凄慘,定是沒睡好。”
寝殿内沒點燈,依稀能看到床帷裡隆起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