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邊正溫着酒,火爐中傳來炭火燃燒的畢剝聲,窗外鵝毛大雪,窗内暖意融融。
“酒寒無小戶,請滿酌行杯。”
沈良時落下一子,道:“若待雪消去,自然春到來。”
“可惜,雪山沒有春。”邺繼秋将酒杯推到她手邊,輕聲提醒:“你走神了。”
他從棋盤上拿走兩顆黑子,道:“我知道你擔心林雙,不過我既然答應你會救她,必不會讓她死在我雪山,還請你用心解開這盤殘局。”
沈良時再次落下一枚黑子,道:“邺公子,林雙身上的毒既與你有關,還請你們出手助她解毒。”
“先前你赢我一局,我答應你救她一條命,如今你若能再赢我一局,自然可以。”
邺繼秋再收走幾顆棋子,棋盤上黑子落入下風,四面楚歌,“你要輸了哦。”
沈良時垂下眼掃過,不避不諱地迎上他的目光,道:“還請邺公子言出必行。”
黑白相殺,邺繼秋落子後沈良時緊随其後,一改方才溫和之風,攻勢陡然淩厲起來,随着邺繼秋斟酌的時間越來越長,棋盤局勢也扭轉過來。
“少主,林姑娘醒了,山主已經過去了。”
“你赢了。”邺繼秋将手中白子扔回棋簍,對外面侍從道:“告訴父親,林雙為救我而中毒,讓他和司徒長老一起助她解去身上餘毒。”
沈良時懸着的心放下來,不知不覺中生出一層薄汗,她挽着衣袖擦拭。
邺繼秋問:“下棋我還未輸過,你是誰家弟子?”
沈良時搖頭,道:“我不是什麼弟子,隻是個普通人。”
“九分姿色已是不凡,還有八分玲珑。”邺繼秋仔細打量過她,問:“你叫什麼名字?師從何人?”
“我姓沈,無師,自學。”
“沈?江湖上确實沒有這麼一家。”邺繼秋起身,屋中侍從立即上前為他披上狐裘,他道:“這幾日你就先住在這吧,我會再來和你對弈的。”
沈良時起身追問:“那林雙呢?”
邺繼秋道:“此處終日燃燒地龍還有火爐,林雙要解毒當然不能住在這兒。”
話落,他鑽入侍從撐開的傘下,不再給沈良時說話的機會,很快消失在茫茫白雪中,留下沈良時和屋中兩個侍女面面相觑。
“沈姑娘。”
沈良時颔首,問:“此處是什麼地方?”
“暢春園,是夫人的院子,夫人體弱,沒有内力傍身,所以院中比起其他地方要暖和得多,少主說姑娘也沒有内力,特意安排您住在這裡,是為您着想。”
想必是得了邺繼秋同意,侍女眉目垂斂同她解釋了一長串,“姑娘無聊的話,可以到小花園去看看,夫人在那兒種了一些花草解悶。”
沈良時不願意在别人家裡亂晃,謝絕了。
千仞殿中,侍從已經為林雙處理好傷口,此時屋中一共三人,擦出些火藥味來。
邺旺哼了一聲,“林姑娘消失這麼久,怎的突然出現在我雪山?”
林雙早已習慣他這副吹胡子瞪眼,隻當做沒看到,問:“逢仙門與崔門開戰一事,想必你們已經知道了,為何未曾出手援助?”
邺旺冷冷道:“幹卿何事?”
司徒恭瞪了他一眼,道:“我們雪山同崔門有些龃龉,一向合不來,林姑娘也知道,何況倒了一個崔門,對我們雪山和你們江南堂利大于弊,不是嗎?”
“你們有何龃龉我不感興趣。”林雙不欲與他糾纏此事,隻道:“但我昨夜在山腳遇到鏡飛仙,與他交手了,他較之去年功力大增,沿途上來我卻未見到守山弟子,這是為何?”
邺旺眉峰低壓道:“自逢仙門與崔家開戰,我雪山守山弟子便常常遭人暗殺,鬧得人心惶惶,暫時不讓人前往山腳和山腰守山了。”
“暗殺?”林雙皺起眉,聲音也跟着沉下去,“是逢仙門?”
司徒恭道:“一劍斃命,看不出來是何人所為,就算是逢仙門,我們也沒有證據。”
林雙沉吟片刻,道:“還有一事,邺繼秋恢複如何?”
司徒恭歎出一口氣,“自天坑一試他走火入魔,至今他的功力仍舊未能恢複,他的經脈中始終有一股力堵塞着,讓他内力運轉不暢,我遍尋方法也沒有研究出來到底為何。”
林雙問:“長老可知他曾中過兩寸陰陽?”
“什麼?!”
屋中其餘二人頓時大驚失色。
林雙将來龍去脈簡述給二人,認為邺繼秋内力運轉不通是因為他體内的兩寸陰陽并未全部清除幹淨,受殘留餘毒的影響。
她說明自己一路從蓬萊趕來是為解毒,邺老狐狸一向視林雙為眼中釘,恨不能除之而後快,自然不會一口答應幫她解毒。
“如今江湖不太平,逢仙門在雁鳴城虎視眈眈,你帶着邺繼秋前往蓬萊洲解毒,一來一去少說一個月,難保他們不會趁虛而入,還是說,你要帶他去崔門?再者,如果不是你和司徒長老親自護送,能放心他一人前往嗎?”
邺旺不屑道:“你又有什麼好主意?”
林雙在手中凝聚出一股力,展示給二人看,“我修習陰陽兩種功法,你們為我解去陰毒,待我痊愈,我為邺繼秋解去陽毒。”
邺旺道:“誰知道你安沒安好心,萬一到時候你暗中對繼秋下手呢?”
“手下敗将,不至于此。”林雙收回手來,将視線挪開。
邺旺暴起,“你——”
司徒恭按住他,痛快道:“老夫相信林姑娘的為人,待你傷好,老夫與山主合力五日就能為你解毒,這些日子就還請你和你的朋友先在雪山住下吧。”
“狂妄自大!”邺旺拂袖離去。
司徒恭告别林雙,幾步追上邺旺,二人繞出院子,他道:“你同小輩置什麼氣?”
邺旺怒道:“不過黃毛小兒,已經狂得無法無天了!若不是繼秋還沒能完全掌握滿雪劍法,哪兒還有她說話的份?!”
司徒恭不滿道:“林雙确實是這一輩中最有天賦的,繼秋苦練十年,堪堪掌握八成滿雪劍法,但當日你也看到了,不過幾招她便能完全駕馭滿雪劍。”
邺旺冷哼,“也不知林聲慢教了她些什麼邪魔外道!”
司徒恭道:“老夫一直說你逼繼秋逼得太緊,你不認,非說他最有天賦,一直對他抱有過高的要求和期望,導緻他自小就性子孤高桀骜,如今方出門就碰了壁,他心裡怎會好受?”
末了他又歎:“可惜可惜,林雙那樣的實力,才能發揮出滿雪劍最宏大的劍意,不知此生能否有緣一見了。”
接下來幾日,二人暫居雪山,為了能早日開始解毒,無人前去打擾林雙,而沈良時倒是每天準時準點的有客人。
因在宮中養成習慣,每日沈良時飯後都會小憩片刻,醒後邺繼秋就會裹着狐裘來找她對弈,一坐就是一個下午,二人都不是多話的人,隻偶爾聊兩句,其餘時候隻有棋子落下和炭火燃燒的聲音。
沈良時問過幾次林雙的情況,邺繼秋答得簡潔明了。
“沒死。”
随後便又敲着棋盤讓她把注意力放在棋盤上。
值得一提的是,這期間邺夫人還來看過沈良時幾次,四十多的年紀,依舊風采不減,眉眼和邺繼秋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過要比邺繼秋近人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