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寒江城,越靠近山腳越難以前行,滿天風雪幾乎完全阻擋視線,原本茂密的樹林也逐漸稀疏,很少能在看見活物的蹤迹。
萬幸的是,沈良時服用護心丸後暫時沒出現任何不适,尚能夠正常行進。
此時已近黃昏,但離開寒江城就再無可以歇腳的地方,隻能硬着頭皮一路前行,直到上山遇到雪山弟子。
“眼下風雪小些,我們抓緊時間趕路吧。”沈良時旋上水壺,拂去馬背上的雪翻身上馬,望着樹林深處道:“也不知還有多久才能出林去。”
林雙腳尖撥開樹腳的泥土,道:“再久也要走出樹林去,我們不能在這兒過夜。”
沈良時看向她腳邊陷下去的坑,看上去像是什麼大型動物留下的腳印,比人臉還要大上一圈。
二人沿着小道一前一後策馬而行,林中靜悄悄的,除了馬蹄踩在雪地上的聲音,仿佛還有雪落下來壓斷樹枝被的聲音。
越行越暗,越暗越靜,靜得讓人快要産生錯覺,後背發涼。
“嗒”一聲,落入沈良時耳中,那動靜太輕,輕得讓她以為是不是錯聽了,但緊接着她就笃定不是錯覺。
“你聽到了嗎?”
林雙勒住馬,餘光掃過兩邊叢中,“是熊嗎?”
“不是,”沈良時微微側耳,“是人。”
林雙理了理手中缰繩,先是驚奇于她的耳力如此靈敏,接着心神一凜。
這不是一個好消息,有人靠近,但林雙沒能第一時間發現,說明來人功力現在遠在林雙之上。
然而沈良時還有一個更糟的消息。
“兩個人。”
話音一落,兩道人影從天而降,同霜雪一齊悄無聲息落下,擋住二人的去路。
“沈娘子好耳力!”
林雙打馬上前,示意沈良時後退。
“鏡飛仙。”
她目光滑到他身側着月白錦袍的女子身上,“月下仙。”
月下仙視線越過她,對上沈良時,颔首示意,“貴妃娘娘。”
此人正是去年暴斃在宮中的肅妃,徐司容。
鏡飛仙笑道:“更深雪夜,兩位是要到哪兒去,這麼急匆匆地趕路?”
“還未恭賀新任門主之喜。”林雙拱手道:“新門主不在雁鳴城與崔門談判,怎麼有空到這兒來?”
鏡飛仙道:“崔家人小氣摳門,談不談都行,畢竟此行是專門為你而來。”
“為我?”林雙挑眉,問:“為了給你門下長老報斷臂之仇?”
“诶,非也非也。”鏡飛仙擺擺手,在林中踱了兩步,道:“我是來報恩的,若不是你,我也不能成功接阿容回來,也不能當上門主。”
林雙眼眸轉動,随即想通一切關竅,“你故意讓我偷聽,知道你與肅妃的關系,皇帝忌憚他和你勾當被抖出去,才同意放肅妃離宮,沒了挾制老門主對你也再無威脅,取而代之是早晚的事。”
“林小娘子一點就通,你說我該怎麼報答你這份恩情呢?”鏡飛仙撫掌,雙手成掌蓄力,“不如讓你死的痛快些呢?”
他手中内力掼出,被林雙輕輕一擋,震落滿林樹上積雪。
鏡飛仙略有些意外,道:“看來你已經恢複了,正好,以免他人說我勝之不武。”
他飛身襲向林雙咽喉,林雙一拍馬背向後退開,二人手上過了幾招,很快消失林中。
“貴妃娘娘。”月下仙伸手攔住沈良時,道:“你我許久未見,不下來多聊兩句嗎?”
“這些年你從未露出過任何馬腳,原以為是你生性恬淡不願争鬥,不曾想是因此。”沈良時下馬行至她跟前。
月下仙莞爾,“羽澱還好嗎?有沒有給你惹麻煩?”
沈良時道:“他很好,乖巧懂事,臨行前我将他送到太後宮裡,蕭承錦不會為難自己的骨肉,你放心。”
“雖然有些冒昧,但我還是想問。”月下仙露出些不解的表情,見她不介意,問:“你不是愛蕭承錦嗎?怎麼會離開皇宮呢?”
沈良時默了一瞬,反問:“那你呢?你為何要嫁給當年的太子?”
月下仙看出什麼,不禁失笑,道:“你真的變的跟三年前不一樣了,我還記得那會兒你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那會兒你看起來是對皇帝有情的。”
她偏頭時眉眼和鏡飛仙有幾分相似,但比鏡飛仙多了幾分冷淡,看起來更不近人情些。
“我不過是師父……也就是老門主用來掣肘師兄的一顆棋子,嫁人由他決定,生子由皇帝決定,反正從來不是我自己說了算。”
“當年衆人圍攻逢仙門,師父和師兄險些不敵,是皇帝伸出援手、派兵相助,才讓門中所有人躲過一劫,報酬是逢仙門要為他牽制草原。”
沈良時蹙眉,問:“還有呢?”
月下仙目光有些嘲弄,又有些冷意,如同落下的雪花一般。
“将作為座下女弟子嫁入東宮。”
逢仙門議事大殿中,鏡飛仙一把掀翻書案,怒不可遏,“不可能!我絕不會讓阿容嫁進東宮!你們都休想!”
對面坐着太子派來的門客,他意味不明地一笑,道:“門主要想清楚,眼下衆人就在阿鬥山下,隻要殿下下令撤兵,他們就會立馬攻上來,将整個逢仙門夷為平地。”
鏡飛仙身上的傷口崩裂開,流出血來,但他此時已經感覺不到,“大不了死戰到底便是!我們怕他們不成?”
門客道:“是啊,你鏡飛仙不怕,可是你的門主呢?明明可以用一個女人解決的事情,為什麼要打的你死我活呢?何況我們殿下是要娶她,又不是要拘禁她,徐姑娘嫁過去便是太子良娣,待到他日殿下登基,她就是宮妃,一點苦吃不了啊!”
“胡說八道!”鏡飛仙看向上座的門主,懇切道:“師父,阿容和我自小在你身邊長大,你怎麼舍得把她送出去?!大不了與他們同歸于盡!”
兩鬓斑白的門主睜開眼,眼底如同一湖死水,他如同毫無感情的木偶一般。
“逢仙門不能毀在我手中。”
鏡飛仙全身血液滞住,難以置信的看着這個養他教他二十餘年的人,“為什麼啊?!她一直視你為父親啊!為什麼?!”
門客得逞般笑了,“門主是清醒人,一切都為了以後做打算,如此最好,我們會一直守在阿鬥山下,直到徐姑娘出嫁。”
千般不舍,萬分怨恨。
出嫁那日,徐司容握住鏡飛仙的手,讓他為自己蓋上紅蓋頭,她的聲音從蓋頭下傳來。
“哥,我等着你接我回來。”
鏡飛仙生平如此怨恨自己的無能,咬着牙答應她,心裡将自己千刀萬剮。
那套鳳冠霞帔壓在她身上,壓在兩個人的心頭,像是一副要釘死的棺材。
迎親的馬車下了阿鬥山,一路将新娘子送進東宮,送到太子床榻上。
新皇即位的前一晚,徐司容等在東宮中,沒等到鏡飛仙繼任門主,等來了酒氣熏天的蕭承錦。
“在等逢仙門接你回去?”
他托起徐司容的下巴,強迫那張清冷的臉擡起來仰視他,“阿容啊,别傻了,你的好師兄是不會來接你的,如今逢仙門在其它門派手下苟延殘喘,尚且沒緩過來,怎麼會貿然和朕翻臉呢?”
“殿下,你喝醉了。”徐司容冷淡疏離地請他回去。
蕭承錦一把抓住她,手握住她的肩,“你怎麼想不通呢,朕待你不好嗎?看到側妃了嗎?你隻要願意跟朕服個軟,朕一定比她更疼愛你!”
他說着,手順勢伸到的衣衫内,徐司容面色大變,擡手出招卻被他一招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