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時節，浮始生，谷鳥鳴。

昨夜的益州降了一晚雨，雨絲如煙似霧，今日天一亮便放晴了，朝曦穿透雲隙。

刑部衙門檐角餘留的雨水，仍斷斷續續地落下，也落到了徐音的肩上。

此刻她毛發雜亂，身上赭色囚衣，後頸上還插着一個“斬”，腳下的鍊子因碰撞而發出了“铛铛”聲。

漆黑色的大門在嘎吱聲中被兩個皂隸緩緩被推開，外面圍着的人們轟然炸開。

徐音被一個皂隸粗暴地向前聳了下，她倉促地向門外走了幾步，險些摔倒。

門外圍着許多前來湊熱鬧之人，她們掩袖探出鄙夷的目光小聲地說道是非。

一聲粗犷的男聲：“出來了，殺人的毒婦出來了！”人群轟然炸開。

爛菜葉随着碎石紛紛砸向了她，額角被石子砸得溢出一條鮮血，順着她額角一直流到下颚，但她絲毫不在乎，目光散渙任那血往下流，染紅她的衣服。

這世間再沒什麼值得她維護名聲了，父母因瘟疫而去，别人再怎麼辱罵她，她都無所謂。

其實她的世界早就晦暗，就如院前枯木般萎敗，從王盛暴露本性開始便是了。

靠着自己最後一絲毅力渾渾噩噩地活着，但盡管如此她甚至還幻想王盛知途迷返，可換來的隻是喋喋不休地争吵……

是于晉沉打破了她晦暗的世界。

那天徐音外出時聽了很多閑言碎語，聽聞王盛近日在外沾花惹草，說要納妾。

街頭巷尾開始說起兩人結婚兩年之久竟沒有一子，都不由猜測這徐音是不孕之體，惡語相向。

徐音颔首摸着自己的小腹淚水從眼中流出，她并沒有問題，但根本不會有人去聽，這一天沖破她心中最後的一絲心理防線。

她去了常去買藥的于晉沉藥鋪，要了砒霜。

于晉沉皺着眉頭望着她：“娘子為何會突然要砒霜，娘子為何總不聽醫囑，說了你的身子不宜操勞，光靠藥是無非根治的。”

徐音嘴角微微上揚眉頭緊蹙，眼中無光，似笑非笑：“大夫莫要多問了，給我便是。”

她說完在案上放了幾貫銀錢。

于晉沉将錢推了回去，他不懂惡人作惡，為何她卻要用自己的痛苦來買單？甚至用自殺來承擔本不屬于自己的罪責。

情不知所起，卻一往情深，于晉沉并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開始喜歡上她的，大概是從開始期待每月她來抓藥的時候吧。

她的笑容總帶着份苦澀，說話聲柔柔的，後來于晉沉總有意無意的去打聽有關她的消息。

她很善良會施舍吃不上飯的丐兒，明明自己的生活很窘迫。

他痛恨王盛，甚至想取代王盛，但理智終是壓到了妄念。

他瞟了眼店外看到路邊并無一人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如果你願意我可保你衣食無憂，不必再受這般苦難，遠離這番爛人。”

徐音被他此舉吓了跳連忙向後退了幾步，瞠目結舌地看着他。

“是我唐突了，但于某傾慕你許久了，今日實在忍不了你這般糟踐自己。”于晉沉解釋道。

他試圖用她的善良讓她知道世界有在意她之人，而讓她活下。

一直到再次回到家中，于晉沉的話還是不停在腦中回蕩，她放下了輕生的念頭，似乎也認同他這番話，為什麼要懲罰自己的身體呢。

自以後她還是如往常般去抓藥，但兩人的感情卻慢慢日加濃厚，對于徐音而言，他便如春。

枯枝竟被春的溫暖與和煦而重生，她的眸子也似有了光。

一天于晉沉給了她一大筆銀兩讓她不要再去做苦工了，他摟着她的肩說：“明年要帶她離開這片不非之地。”

徐音将他輕輕推開看着他，低下了頭淡淡地說：“我不能跟你走。”眼睛卻泛紅了。

“為何？”被推開的于晉沉顯然對她這番舉動很是不快，“莫非你是舍不得王盛那孬種？”

她張惶地擡頭看着他解釋道：“怎麼可能是他？我若是這般匆匆離去，那我父母怎辦？他們會被千人指萬人罵，以後還有誰找我們家做生意，他們已年邁，又因那王盛補貼了我不少，我家的那些月銀根本不夠用，若是……”

她說着說着便哭了起來，手中拿着帕子不停擦拭着眼角。

于晉沉一時間無措，手腳笨重地也同幫她擦了幾滴淚，又輕輕将她挽入懷中：“是我欠缺考慮，莫要哭了，我再也不提就是了。”

兩人便還是如此暗底下偷偷來往。

直到那天王盛發現了奸情，他發現家妻去藥鋪越發頻繁，有一次悄悄跟蹤發現了此景——自己的妻子正和其他的男子你侬我侬，他氣得青筋暴起，都想将兩人碎屍萬段。

剛想闖入又發覺這男子生得格外魁梧，怕被反打便打消了此念頭，也并不想将這般醜事鬧得人盡皆知，畢竟于他臉上也挂不上什麼光。

便憤憤回了家中。

徐音剛剛從外回到家中看到裡進的桌前一直等着自己的王盛驚了下，準備進屋時卻被叫住了。

“你可真是無恥的□□！”他指着她拍案喊了聲。

沒給她回複的餘間，一個火辣辣的巴掌就落到了她的臉上。

她握着臉擡頭間迎來的拳打腳踢……

這是王盛第一次打她，雖然平時他待她并不好，卻也未濫用粗，頂多也就是摔摔東西。

往後他打她的次數也多了起來，而徐音與于晉沉見面的機會更少，更是隐蔽。

月色映着徐音臉上的青腫，于晉沉疼惜得撫着，拳頭不禁攥緊發出了嘎嘎聲，徐音輕輕柔柔握住了他的手。

他望着她強裝鎮定的眸子，從袖間拿出了一個白瓶遞給她了，“裡面是藥膏你用着會好得快些。”

徐音接過藥膏沖着他輕輕一笑。

但她渾然不知此刻他的心裡已萌發殺意。

第二日夜裡，王盛喝了酒對徐音又是一頓毒打，過後撐着酒勁昏頭昏腦地往于晉沉藥鋪的方向去了。

本就想着如何殺了這王盛，不想他自己送了上了。

“你個不要臉的！竟敢玷污我家……”話沒說完便被于晉沉打暈了。

後面徐音見王盛遲遲不歸家，找了他常去的地方都沒見到人影，此刻她心裡一種不祥的預感悄然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