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與章明帝的步伐聲相合。
下一瞬,章明帝猛然掀開礙事的紗帷,将長劍抵在越青雨的下颌上。
“青雨啊,朕聽聞洛陽城裡的兒郎們追逐于你,将你譽為‘洛陽第一美人’。”章明帝眯眸,視線鎖在越青雨的面龐上。
越青雨的心跳得激烈起來。
時下不重男女大防,洛陽的兒郎們常圍在她身旁獻媚讨好,用熾熱的目光望着她,他們的目的不是得到她,或許這副好容貌能令人側目,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一樁口頭婚約。
她入洛陽時,章明帝親口許下了越氏與蕭氏的婚約,當今皇室隻儲君蕭淮一人,無人敢與儲君搶人,隻是洛陽沒有庇護她的家人,兒郎們生了逗弄之心,常趁蕭淮不在洛陽時,接近于她。
而今對面的是當今天子,她甚至無法說一個不字。
章明帝或要向她興師問罪。
可她,作為洛陽城身份最複雜的貴女,一向活在水深火熱當中,哪有高傲的底氣,旁人遞來什麼,無論是好是壞,她都隻能受着。
“回陛下,不過子虛烏有......”越青雨斟酌着,聲音越來越輕。
因她每說一個字,那劍身便愈發近她的脖頸,直至鮮紅的血珠染在劍鋒上,順着往下滴。
席間男子大都是皇室宗親,饒有興緻地将目光投過來。女子們人人皆危,低眉斂目不敢多看。
細汗順着少女嬌嫩的臉頰劃過,向來潔白如玉的臉上浮現幾抹嫣紅,兩條淡而長的眉淺淺蹙起,勾勒出一副病弱西子之姿。
章明帝細細端詳着她,笑吟吟道:“朕封你為妃如何?”
此話一落,滿堂皆驚。
越青雨左手側的女郎微擡眸,咬了下唇,出聲道:“姑父,請三思,越娘子可是太子表哥的未婚妻。”
這女郎着遠山紫廣袖襦裙,垂髾上簪玉垂扇步搖,面豔如桃,姿态沉靜,正是當今繼後祝氏的内侄女祝燕甯。
席間女子便屬祝娘子身份尊貴,竟敢這個時候勸誡章明帝。
天子忌憚東宮,早已是衆人心照不宣之事。此時提起太子,不見得是好事。
一時間,風雨之聲簌簌,劍拔弩張。
祝燕甯同越青雨交情不算深,願出言幫她,隻是因越青雨也曾幫過她,借機還個恩情罷了。
“呵。”章明帝冷笑一聲,勃然大怒,“朕是他老子,要個妃子還需征得他同意不可嗎?”
祝燕甯臉色一變,連忙離席,匍匐于地謝罪:“陛下恕罪。”
半晌,章明帝道:“莫說是口頭婚約,做不得數。再者——”
他長長一頓,似笑非笑:“朕隻說了要越氏女入主東宮,未必非得是越十一娘。”
司州越氏在五姓七望之列,以家學傳世,庶族寒門多有入越氏家學拜師者,其門徒遍布九州,樹恩深厚,聲望如日中天,席間不乏有擁簇者,有二人見狀直起身。
“陛下,越九娘子染病,越氏主母袁夫人已于三日前赴洛陽,欲尋神醫葉神枝為越九娘子醫治。”趙姓郎君提醒道。
章明帝臉色一沉:“又如何?”
“陛下當顧及越氏顔面。”蔺姓郎君不懼聖威,意有所指,“臣曾聽過一則傳聞,越氏女絕不為妾。”
章明帝聞言怒極,思及一樁舊事,更是怒不可遏,反禁不住輕扯了一下唇角。
他目光乍冷,如同浸了冷刃,直直盯着越青雨的臉,似要看出一個窟窿出來。
那柄長劍用力抵入少女柔軟的脖頸,霎時間,鮮血浸湧出來。
越青雨生生被疼出淚來,白如霜玉的臉冒出淡青色,手指掐着另一隻手的手腕,劃出一道深紅的血迹。
她的神色有瞬間的茫然,想起了司州的父母、兄長,眼根微濕,擰起的眉頭流露出幾分凄哀孤冷。
阿父、阿母,為何遲遲不來接我......
天青色的衣襟片片血迹,少女的眼眶晶瑩,到底忍下了将奪眶而出的淚水,閉了閉眼。
她代越氏為質,章明帝不敢當真下殺手。
可他眼中的殺意明晃晃,恨意昭然。
越青雨不知道章明帝在恨什麼,卻覺得自己走不出他的刀刃了。
她的父母會因為她死了,便就反嗎?
越青雨睫羽垂下,半阖眼眸,悲哀的想,阿父阿母能狠下心用她換堂姐回司州,便不會以她一人置司州軍民于不顧。
章明帝心神混亂,殺意彌漫他的眼,眼前人同舊人的身影重疊,手背上青筋爆起,腦子裡橫沖直撞着一個念頭——
殺了她!殺了她!
讓她看不起你!卑微地去死吧!
千鈞一發之際——
“報——”殿外快步走進來個宮侍,他手中捧着一卷木筒,急聲道,“定州初安侯密信,八百裡加急。”
章明帝倏爾回神,扔了劍,轉身快步接過了木筒,抻開來湊近去分辨。
頃刻間,他接過宮侍手中的大氅,跨出了殿門。
危機暫時解去。
越青雨松了力,心中陣陣發寒,曾夜夜難以就寝、無數次擔慮過若生命受到威脅時該當如何。
今日,纏繞她數年的問題解了。
生死之際,如今的她無能為力,沒有絲毫自保之力。
越青雨低下頭,輕輕笑了一聲,唇邊勾起的弧度艱澀。
曾經以為的未來夫婿蕭淮、母族越氏都救不了她。
最終,從劍下救下她的,竟然是初安侯的一封密信——
素未謀面的初安侯、謝氏六郎謝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