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府的院子裡,一抹月光透過樹枝映在冷清的青瓦磚上。
四下靜悄悄的,隻餘風吹細雪的聲響。
一抹青白的背影站在樹下,單薄的衣衫上覆着一層薄薄的雪,須臾之間,便化入金線之中,了無痕迹。
“哥哥,你不冷麼!”後頭傳來一聲嬌斥聲,随即,一件白狐裘被人披在他身上,伴随着一陣淡淡的蘭花香。
鐘玉殊轉過頭來,面上神情極為複雜,見她額上細薄的汗珠,沉聲道:“阿皎.....”
叫了個名字,卻似沒有下文了,半晌,才歎了一息。
院子裡沒有點燈,借着寒涼稀薄的月光,鐘玉皎瞧見他微微皺起的眉頭,用手輕輕撫上去,笑道:“哥哥近來很多苦惱事麼?”
鐘玉殊面對着妹妹真誠嬌俏的臉,下意識地握住她的手,道:“阿皎長大了,不可随意碰男子的臉。”
“可你是我哥哥!”鐘玉皎回握住他的手,癟了癟嘴,眨眨眼,眼淚便似成串的珠子般掉了下來,“哥哥也不行嗎?”
鐘玉殊松開她的手,拿出帕子為她擦拭眼淚,然面色卻冷冰冰地,“你明知我不是你哥哥。”
“你縱然不是我親哥哥,可将我養到這麼大,還要同我計較這個嗎?”鐘玉皎輕輕揪他袖子,到底不敢再握他的手。
“讓你去定州,願意否?”鐘玉殊緩緩開口。
“我願意!”她義無反顧。
半晌,又輕聲道:“可我不願意離開哥哥。”
“到底還是個小孩子。”鐘玉殊漆黑的眼湧起笑意,指尖彈彈她的耳珠。
鐘玉皎垂了垂眼皮,将眸中一閃而過的情緒隐藏,情不自禁地傾身。
鐘玉殊松開手,不動聲色地退了半步,輕聲道:“别忘了我的話。”
他神情藏在暗影裡,似笑非笑地,叫人琢磨不透。
鐘玉皎嬌俏一笑,“嗯”了一聲,“哥哥放心!”
***
幾日以來,越青雨并未常常見到謝滿衣,至多不過碰個面,反倒鐘玉皎常來尋她,同她一待便是一整天,可謂是形影不離。
在洛陽時,由于她身份特殊,貴女們既不多喜歡她,也不願得罪她,繼而惹火上身,因此大多對她敬而遠之,唯一能算作知心之交的隻有女醫葉神枝。
記起同葉神枝的頭次見面。
似乎也是個風雪天。
章明帝将将入主洛陽行宮,城中不像如今這樣安穩,街上常有販子拐賣年紀小的孩子,不巧的是,剛到洛陽不滿一年的越青雨,夜裡被府裡一個愛賭的老仆抱了出來,以五金的價賣給了販子。
那馬車後頭挂着一個木箱子,裡頭關了五六個孩子,沒人敢哭,因為上一個哭的小姑娘被人販子割斷了舌頭。
越青雨害怕得緊,默默流眼淚,好在是高門大族養出來的孩子,撚了一把細細的紅土,一邊兒走一邊兒往地上灑。
這馬車搖搖晃晃得走,天快露明兒的時候,外頭傳來一陣刀劍敲打聲,越青雨從木箱縫兒透過去一瞧,是個長着胡子的老頭,和一個躲在後頭的少女。
那老頭雖躬着腰,倒像有些武功在身上,先是把人販子打暈,又轉過頭來問這些孩子家都是哪裡的,便一一回去送,正巧在城門打開的時候進去了。
“小枝兒,瞧你,愛管閑事不是?要不是這會兒工夫,老夫早就回到山上去了,還能睡個晚覺欸!”老頭嘟囔着,動作倒是沒停,那少女便接話說,“師父您平日裡救人為生,就嘴硬,我瞧您救了這些孩子們也是高興得很!”
那老頭哈哈笑了幾聲,瞧着最後剩下的越青雨,問道,“小娘子,你家在哪兒呢?老頭子把你送回家也要回家咯!”
越青雨拿捏不準這兩人的來頭,隻道,“在春花巷裡,謝謝您。”
臨走時,将内兜裡飛渡給縫的平安符贈給了那少女。
回府後,且就不提如何抓到那老仆,将其打發出府,便是這樁事,司州府中至今也不知。
隻是後來,又同葉神枝打了幾回交道,一來二去地,便熟絡了。
這廂,鐘玉皎見她出神,以為她還在生氣,便道:“姐姐,你别生氣了。我就是不懂,為何這世道,男子可以江南地北地去跑、求教、投靠,而女子卻要拘在家中,哪裡也去不得,我偏要像男子一般去長長見識!”
越青雨思緒回籠,終于輕聲說了句:“你這樣的想法甚好。可是你我滿打滿算也不過才認識四五日,你便敢追着我走,太過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裡了些。”
昨日,臨到離開梨谷鎮時,這小姑娘以兄長離家為由,偏要跟着他們往定州去,聲稱要去外頭長長見識。
越青雨不知如何拒絕她,去問謝滿衣的意見,謝滿衣卻發話說,但憑她做主。
雖她還是嚴詞相拒,卻不料鐘玉皎竟悄悄跟在他們隊伍後頭,就這樣行了一日,入夜時,被發覺了蹤迹,也非要跟他們走。
越青雨要人送她回去,她卻轉頭跪在了謝滿衣面前,道:“君侯,求您了,讓我一同去定州罷!我絕不會給您和姐姐惹麻煩的。”
竟似已知曉了謝滿衣的身份。
越青雨早有所料,恐是鐘玉殊先頭已窺得妹妹心意,已同謝滿衣通過氣兒,要謝滿衣照料她。
她習慣性地蜷了蜷手指,心底不由輕輕歎息一聲。
這姑娘已是非帶不可了。
馬車輪子碾在路上未化的薄雪上,帶起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
鐘玉皎卻道,“姐姐,我都曉得,你是奉旨成婚,同君侯并無感情。不過我卻聽過初安侯的大名,聽聞他殺人如麻,脾性更是陰晴不定,死在他手中的外邦奴隸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吓人得很,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