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雨沒接她的話,面色不變,擡了擡眼,道,“你既知初安侯如今風評不佳,為何要執意跟着北上?”
鐘玉皎搖了搖頭,目露猶豫。
半晌,卻似下定了什麼決心,眼圈慢慢變紅,半掩着面道:“我不願瞞姐姐,我此番北上,為的是找那負了我母親的人,尋個說法去!”
越青雨飲了口茶,面色如常,情緒沒有什麼波動:“哦?”
鐘玉皎攬住她的手臂,抹了一把淚,“我見過我阿母的畫像,也見過另一張截然不同的女子畫像,後來我才知道,另一幅畫像上是哥哥的阿母。而我,險些命喪于親生父親手中,是哥哥救了我。我此番定要找到他,為我阿母雪恨!”
越青雨不置可否地看着她,輕聲道:“為何現在才想到找?”
“從前是哥哥不肯告訴我真相,又拘着不讓我出去。我承認我利用了姐姐的善心,自打我知道姐姐要往北邊去後,便打定主意跟着姐姐一起走,如今将真相告知姐姐,也是我實在過不去自己這一關,姐姐待我太好,我卻欺騙了姐姐,姐姐打也好罵也罷,萬望别氣壞了自己。”鐘玉皎跪到了她跟前,抽噎道。
“你先起來罷。”越青雨眉心攏起。
鐘玉殊沒等到預料中的反應,倒有些拿不準她的想法了,隻好道:“姐姐會幫我找的,對嗎?”
以她與越青雨相處的這些天來看,越青雨性情平和,平易近人,情緒從不曾有過起伏,是很好相處的性子,隻是冷淡得有些令人意外,哪怕面上是笑着的,眸中的情緒仍叫旁人窺探不得。
越青雨側過臉,将袖中的手帕遞給了她,“擦擦罷。”
她沒說幫着找,也沒說不幫。
雖說鐘玉殊原也沒想着讓越青雨幫忙,不過越青雨的冷靜還是太讓她無所适從。
鐘玉皎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輕輕掩下了眸底情緒。
***
再過了十日,終于過了定州地界。
越往北地走風雪越大,天際餘晖墜落,瑩月低垂。
馬車停在了新都蔡氏的府門外。
金柱紅門之下,一位老夫人站在最前頭,後頭還跟了四五個女郎君。
細瞧之下,老夫人旁邊還立了個郎君,着銀氅,玉冠束發,正往這邊看來。
越青雨跟在謝滿衣身後,微微擡了眼去瞧。
正同那些女郎們的視線對上,她們似乎對她很好奇,睜大了眼睛打量着她,不過即便如此,亦是不動聲色地,叫人捉不住錯處。
“拜見君侯、女君。”這些人一嗚泱地行禮,跪到了雪地上頭,膝蓋埋在了那積了一層的厚雪之中,瞧着便發冷。
越青雨臉色發紅,不知是凍得還是羞得。
尚未成婚禮,這些人便稱呼她為‘女君’,不大合規矩了些。
新都蔡氏依附謝氏存活,自是極為敬重謝滿衣,這種風雪夜,從地上的雪印子,便不難瞧出來這些人等候時間之久。
謝滿衣撐着紫檀木杖,披着白裘,儀态端正,聲音有些冷清:“不必多禮。”
那郎君笑了聲,将老夫人扶了起來,向着謝滿衣道:“多日不見君侯,士安備下了薄宴,望君侯不棄,請入席。”
這便是蔡氏當任家主,蔡峙,蔡士安。
聽聞他十歲繼任家主,文武無有不通,書法一道更是堪稱舉世無雙。
謝滿衣不過淡淡地唔了一聲,便同他一道往府内走了。
一位女郎君邁步過來,在一旁含笑解釋道:“女君勿怪,随我來罷。”
越青雨不知該不該駁她的稱呼,猶豫幾息,點了點頭。
心想,謝滿衣都沒說什麼,她更不必管了。
直到坐入席中,她才知北地的人有多無拘,席間男女并未分席,她坐在謝滿衣之側,府中的幾位女郎君接替着敬她酒。
起初,越青雨覺着,女子喝的大多為果酒,便都應下。
誰料這酒雖發甜,卻很是上頭,不過三五杯下肚,她眼前便盈上些霧氣,不大清醒了。
越青雨不想再飲,幾位女郎君也極有眼力地不再敬她,隻是她也不好提回去歇息的事,微斂了眼皮聽他們說話。
正聽府中的大娘子蔡淑賢道:“女君出自司州越氏,又在洛陽長大,不想酒量卻不似那些個女郎君,飲下幾杯‘胭脂醉’倒也不聲不響......”
“娘子說笑了。”越青雨頓了頓,才道。
蔡淑賢大抵是有些醉了,竟笑了幾聲,隐隐有要再同她碰杯之意。
她緩了好一會兒,着實眼皮子困頓,猶疑良久,終是沒忍住在桌面下悄悄扯了下謝滿衣的袍角。
後者慢慢側過眸,神色沉靜如水,重重燭火倒映那雙深如寒潭的漆眸中。
越青雨眼睫微顫,擡起秋水眸看他。
燈影晃蕩之中,越青雨瞧見他一側唇角不可察覺般地微微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