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自窗帷間吹進來,越青雨佯裝自然地收回手,便聽耳邊謝滿衣的聲音,“一路舟車勞頓,”
他唇角輕輕擡起,聲音平緩清淡:“恕某失陪,諸位請便。”
他的話音方落,坐于他們對面的女郎君忽然站起身,眉眼間略有些驚怯的意味,彎了彎唇,輕聲道:“君侯,請由我為您引路罷。”
聲色嬌麗,聽起來清越動人。
她這突然的動作令在場之人都驚了一驚,蔡淑賢先反應過來,斥責道,“婉婉,退下。”
“大姐姐,我隻是想為君侯引路。難道就因為我人微言輕,連這等子事都做不得了嗎?”這女郎君瞧來不過剛及笄的年歲,目光卻似盈了半池春水,泛着淺淺的漣漪,說話更是輕聲細語。
越青雨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大緻也明白她想做什麼,隻是手段太不高明了些。
蔡府的各種女郎君更是神色各異,一面驚于她的大膽,一面鄙夷她的丢人。
謝滿衣出身名門謝氏,如今又是章明帝親封的初安侯,兼領定州牧一職,手握四十萬大軍。
縱然因變傷了腿,貴女們不願嫁他,可還是有數不清的女子想要攀高枝兒,妄想一步登天。
蔡婉婉似乎有些羞惱,眼眶泛着微微薄紅,還不時用怯弱的目光去瞥謝滿衣,輕輕咬着嬌豔的唇瓣,怕是沒有幾個郎君能抵擋這樣的模樣。
飛渡和鐘玉皎早已先去擱置東西,唯有身後的合璧暗自蹙眉,罵她不知廉恥。
娘子且在君侯身側,便敢如此放肆,更不知從前,該使何等招數!
合璧還真誤解了,蔡府衆人早知蔡婉婉脾性,從不帶她會客。
也是此次,想着君侯身邊還有未來女君,蔡婉婉又在老夫人處哭鬧了幾日,聲稱要瞧瞧從洛陽來的貴女模樣,将老夫人惹煩了,才同意她入席,卻還是惹了麻煩來。
蔡士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轉頭喚了個侍女,吩咐道:“六娘吃醉了酒,帶她回房歇息罷。”
“府中妹妹不懂事,沖撞了君侯,君侯恕罪。”蔡士安頓了頓,眼瞧蔡婉婉不甘不願地被帶走,才轉頭歉意地道,“君侯請随我來。”
“不必了。”謝滿衣擡眸漫不經心道。
說罷便起身,神色不變,向越青雨伸出了手。
謝滿衣垂眼看她,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眉梢微挑,輕斂起幾分疑惑。
眼前人杏眸微怔,接着一道柔婉清麗,透着零星不安的聲音落下:“君侯?”
謝滿衣微微傾身,看着她,忽而笑了一聲:“我有些醉了,需要夫人扶着。”
***
夜色漸漸籠了下來。
月色襯得謝滿衣身量颀長,清隽無瑕的公子,積玉濯雪一般的仙人。
隻步履緩慢,木杖入雪的聲音卻在提醒旁人,這郎君并非那樣完美。
他身側是披着流雲披風也難掩窈窕身段的女郎,手中撐着一把二十四骨寒梅傘,擡高手臂勉強撐在二人頭頂。
合璧隔了幾步跟在二人後頭,越瞧越覺着般配。
往日裡對謝滿衣的偏見暫且消弭,隻覺着娘子嫁他好似也沒那麼差。
微弱的燈光将兩抹身影映在地上,燈火明滅,一時又望不見前頭的路。
雪勢漸猛,自斜前方貫穿夜風而來,一隻勻稱修長的手接過了傘,微微傾斜,不動聲色地罩在了女郎頭頂,隔絕了半面風雪。
一到入夜,燈光微弱時,越青雨眼前便有些模糊,如同盈上一層霧氣。
越青雨亦步亦趨跟着他,又覺四周太過寂靜,不自覺搭話道,“君侯認得路?”
謝滿衣微微掀起眼,語氣是慣有的溫潤,“來過兩次。”
又沒話了。
越青雨頭有些暈乎乎地,被冷風吹了,非但沒有令她清醒,反倒更迷糊了些。
淺薄的夜色中,廊下的燈火微微搖曳了一下。
越青雨側眸去瞧,目光不經意觸碰到謝滿衣撐着傘的手。
握着竹傘的手指骨節分明,因為用了力,便顯露出淡淡的青色紋路。
目光上移,透過朦胧的月色,燈火之側,不難分辨出他的樣貌,眼前之人骨相極好,面部輪廓線條流暢。
她又道,尾音微微上揚:“方才君侯喚我‘夫人’?”
他不鹹不淡道了一句:“冒犯了。”
“......又是這句。”
謝滿衣腳步一頓,微微側過身,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女郎大抵是醉意上來了,臉頰绯紅,一雙秋水眸盈着霧氣,朦胧如裹着冬日的雪向他看過來,像枝頭上被雪壓折的紅梅。
月光映在那雙極黑的瞳仁裡,唇角含着若有若無地笑意:“不然呢?”
越青雨眨眨眼,瞧不見男人的表情。
“我......”她想說些什麼。
“嗚---”枝桠間蟄伏的東西挪騰過來,這時突兀地亮起了嗓子。
冷不防地撲到腳下個活物,沉甸甸又輕飄飄地落了下來,越青雨吓了一跳,身子晃了晃,攀在了身側男人的臂彎間。
怎料那東西還像是很喜歡她,又跟着挪了半步,舒舒服服地靠在了她的小腿處。
越青雨駭然,驚呼一聲,又退半步。
這一時,她同謝滿衣離得便更近了,越青雨腦袋昏昏沉沉,索性靠在了他的胸前。
他瞧着清隽,肩膀卻也寬厚,她就這樣靠着他,慢慢閉了眼睛,想要歇一歇。
枝桠上的紅梅随風灑落下來,落在女郎君鬓發間松松挽着雲髻的發钗之間,竟也意外的停在了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