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雨的手指攏在袖中,斟酌了幾息,指腹被她自己掐出了血痕,眼眸看向謝滿衣。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眸中深深藏住的哀戚與傷惋,早被他犀利的看了出來。
在暖光的照映下,郎君濃黑的睫于眼下投射淡淡的陰影,薄唇扯起淺淺的弧度:“不想說便罷了。”
她好像很怕他。
亦真亦假,或是僞裝出的怯弱。
他今夜迫于舊疾,思維不如平日敏捷,多思亦會耗費心神,他便棄了細究的心思。
越青雨咬咬牙,故作平靜地看着他,将那日說給三夫人的話又搬了出來:“君侯名震九州,我仰慕已久,奈何定州與洛陽相距千裡,未與君侯有相見的時機,如今,就很好。”
謝滿衣冷不丁笑了一聲,聲音聽不出情緒:“是麼。”
她大概不知道,她這副模樣雖顯得分外柔弱恭順,眼睛卻是騙不了人的。旁人且不知,但卻瞞不過心思缜密又多疑的謝滿衣。
聽了這番真假難辨的話,謝滿衣額側的穴位突突地疼,徑直往她眼睛裡看去。
她清美的面容染上绯色,杏花眸潋滟,溫良懇切地道:“嫁與君侯,我并不覺委屈。”
這句,卻是她發自内心的話。
能光明正大地離開蕭淮,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赴定州做謝氏新婦,于她而言,比之嫁給旁人,已是極好。
九州諸侯立于詭谲朝堂之外,謝滿衣兇名極盛,諸侯不敢輕易招惹,竭力避其鋒芒。
哪怕他如今一身病骨沉疴,諸侯依然怕他,無人敢冒犯他。
起碼,目前為止,謝滿衣是皇權之外的一方州牧,是蕭淮、乃至章明帝都束手無策、甚至惶惶不安的存在。
定能讓她,避過夢中結局。
隔着朦胧燈燭,他一雙鳳目沉沉瞧不出心緒,語氣更是諱莫難辨:“不是說,怕我死麼?”
越青雨一怔,從思緒裡回神,她何時說過這樣的話?
欲要出聲反駁之時,他又道:“放心,暫且不會死,你若實在怕......”
謝滿衣思量着,不若先寫一封和離書與她,先将他的印信蓋上,她便可随時與他和離,也好叫她放心。
思忖間,倏然頭痛欲裂,竟漸有呼吸不上之勢,有氣血自喉間往上翻騰。
他胸口一窒,猩甜味兒自喉中蔓延開來,謝滿衣強自忍下,喘了口粗氣,“你先......”
謝滿衣想避開她,讓她出去,卻猛然咳嗽了一聲,緊接着便是血從口中不斷地溢出來。
越青雨聞到了血腥味,顫顫擡眸。
眼前的男人面色慘白,薄薄的一層眼皮遮住了眼睛,唯兩片薄唇染了血,出奇的秾豔。
“君侯……君侯?”越青雨心驚膽戰地瞧着他,急聲喊他。
他阖着眼,沒有應聲。
慌亂之下,越青雨扶上他的胳膊,輕輕晃了晃,“你怎地了?”
下一瞬,眼前的男人繃不住一般吐出一口鮮血,濺在了越青雨袖子上。
桌案上的宣紙,也染上一片猩紅的血迹。
他這樣,瞧着竟像是中毒的模樣。
中毒?!
她被自己的念頭驚得一窒,謝滿衣方才隻吃了她帶的食物,若是他當真中了毒,她必定脫不了幹系。
越青雨驚慌失措地站起身,幾乎急紅了眼眶。
“我去找人,找大夫!”
倏地,手腕被人狠狠扣住,力道大得幾乎能将人揉碎。
一垂眸,跌進一雙毫無笑意的眼眸。
“不必去。”
他沾着鮮血的嘴唇輕輕張開,聲音暗啞。
“隻是舊疾複發,”他的指骨冰冷,緊緊攥着她的手腕,眸中蜿蜒着紅血絲,低聲道,“不要緊的。”
越青雨愣愣點頭。
随即,桎梏着她的力道卸下,兩人的衣袖短暫交纏,掀起一陣微不足道的風。
“别怕。”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輕擦唇角,聲線依舊溫和:“回去歇息罷。”
遲疑了片刻,越青雨唇瓣微微開合,似是想要說些什麼。
“怎麼?”謝滿衣慵倦靠在椅背上,慢慢彎起唇,笑裡帶着寒意,“怕本侯死在這兒?”
越青雨眉心狠狠跳動一下,下意識地解釋:“不是的,我隻是擔心你。”
謝滿衣面色蒼白如紙,端起桌案上的那杯茶一飲而盡,再看她時,神情矜漠,無甚所謂道:“我說了不必。”
男人眉眼間的笑意一點點地冷卻,屈指抵住下巴,另一隻手向外揮了揮:“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