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停留在港灣中的船亮起夜燈。
許昭甯的世界,黑夜與白天沒有什麼區别,他目不能視,感官與摩擦被無限放大——
頭頂的燈永遠在晃。
他聽見窗外的海風呼嘯,鼻尖滿是忄青谷欠的味道。像是石楠花熟透到極點,将一切都蓋了過去。
一種抑制在身體深處的渴意,漫布到四肢百骸,他熱得想喝水。
這一刻,他終于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前男友的事情。
男人的手捏住他的下巴,掩飾了許久的侵占欲,随着劇烈的情緒波動流瀉而出。
“你是我的。”
許昭甯大口喘息,他的皮膚嬌嫩孱弱,經受不住男人的粗魯,眼中已有淚意。
“我不……我不是……”
“你是我的。”男人重複,猶如陷入瘋魔,一字一句,咬牙切齒,“你是我的。”
轟隆隆——
巨大的雷聲,裹着若有似無的敲門聲,像是振聾發聩的警告。
許昭甯咬唇,細白的胳膊掙紮般伸出,帶着哭腔,“誰?”
“是我,裴翊。”另一道熟悉的男聲傳來,“方便出來一下嗎?”
男人的手自身後,将許昭甯汗津津的胳膊握住。
他咬住許昭甯的耳垂,警告道:“不許給他開門。”
許昭甯帶着哭意,“明、明天吧……”
門外的人沉默了下去。
風嘯放緩了節奏,落下的雨滴依舊一下一下敲打着鐵皮。
裴翊沒有走,他的聲音很低落,深沉到與許昭甯身後人重合成一模一樣的聲線。
“我這段時間總是在想,為什麼我們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許昭甯眼中的淚終于落了下來。
又被男人一一吻掉,直至他眼下那顆隐秘的、不常被發現的淚痣。
“不許哭,”男人威脅,“再哭,我就讓他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不許為了他流淚。”
沒有回應,門外人也不在意,“是不是一開始我就錯了,不該想着拉你見家長,不該想和你結婚,不去想和你更進一步,沒準我們現在還能好好的?”
許昭甯眼淚流得更兇。
男人直接将他抱起,抵在了門闆上。
一牆之隔,許昭甯吓得張皇失措,拼命掙紮,被門外人聽見了些許的動靜。
除了許昭甯,門内門外兩個兄弟,都非常鎮定。
“甯甯,”裴翊問,“你為什麼不敢開門?”
男人冷笑,“給他開門。”
許昭甯拼命搖頭,吓得膽寒,死死捂住嘴不敢發出一點動靜。
兩個男人步步緊逼。
裴翊道:“開門。”
男人說:“給他開。”
淚水已經将手掌打濕,許昭甯呼吸困難,眼前一陣白光……
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幾個月的時間,他的生活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和男友的哥哥攪和在一起……
幾個月前。
許昭甯數不清第幾次咬唇上的死皮。
該塗個潤唇膏的。
他想。
他眼睛看不見,出門前自然也意識不到狀态得不得體,隻能憑借本能行事。
用發膠壓了壓豎起來的頭發,整理了歪掉的領口,到底是百密一疏。
“别緊張,甯甯,”裴翊握住他的手,輕聲安撫,“我爸媽不是那種專斷的家長,他們很開明。”
是嗎?
就算是知道兒子喜歡男人,喜歡的男人還是個瞎子,也……開明嗎?
許昭甯不知道自己答應他來見家長這個決定是對是錯。
反正他已經坐立難安許久,數次按捺住拔腿就走的沖動。
許昭甯自認是一個沒什麼毅力的人,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他都是能躲就躲,躲不過就認輸,認輸還不行再說。
讓他直面這麼高壓的場面,還真是難為他了,昏了頭才答應裴翊見家長。
“真的,”像是看透他怎麼想,裴翊笑,“打小我爸媽就最寵我,我想上什麼學校就上什麼學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連我哥都沒這個自由。”
許昭甯覺得他對“寵”這個字有誤解,欲言又止。
許昭甯問:“你還有個哥哥?”
“對,”裴翊一拍腦門,“我是不是都沒跟你說過他?本來他今天也要來的,不過他前不久在國外出差,今天淩晨的飛機,你們估計見不着了。”
“哦。”見不着就見不着吧,反正他眼瞎。
見不見他哥,都不影響許昭甯見他父母的緊張。
“我跟你說,我哥可厲害了,”裴翊提起哥哥,語氣帶了幾分驕傲,“我們家祖輩留下來的産業多,親戚也就多,早些年為了這點破财産,争得死去活來,近兩年因為我哥,都老實了……”
還是老錢。
許昭甯默默聽着,對他兄長的興趣不大。
須臾,服務員打開了門,打斷了裴翊的話。
“先生,您等的人來了。”
許昭甯沒辦法用視力看到,但是他能通過聽覺、觸覺、嗅覺,感受到這裡有多麼的高檔。
沒有普通酒店從廚房裡傳來的炒菜味,走廊和包廂分别兩種味道的香薰,服務員都很安靜,帶路時不多話,态度千篇一律的熱情而恰到好處,像是拿标尺衡量出來的語氣。
進來的人不止兩個,女人的高跟鞋落在地上,許昭甯的心髒驟然收緊。
“這就是小許?”出乎意料,對方并沒有他想象出的咄咄逼人,“都先坐吧。”
許昭甯摸索着前進時,他能感覺到全場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并沒有因為見男友父母而格外殷勤,倒是讓對方詫異,視線在他身上掃視。
知道他看不見,審視也格外不留情面。
——許昭甯長了一副極好的相貌。
他的三庭五眼比例标準,臉型也是流暢漂亮,嘴唇花瓣兒似的,多一分顔色秾豔,少一分顔色寡淡。
除了一雙眼睛沒有焦距。
直到男友的手握住他,把他牽着往座位上引。
坐定後,男友的母親像是忍不住,遲疑道:“小許的眼睛……”
裴翊叫了一聲:“媽。”
語氣有一些着急。
“沒事,”許昭甯微笑,“我看不見,後天失明,已經很多年了。”
“原來是這樣,”中年女人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抱歉。”
“好了,”男友及時出來解圍,“既然我們大家都到了,要不看看吃什麼菜?爸媽你們點吧。”
也許是已經被兒子推到了這個地步,不好讓他下不來台,沉默着點完菜,場面又一次陷入了寂靜。
許昭甯不是個會活躍氣氛的,眼睛的殘疾使他沉默寡言,總是人群中最透明的那個。
今天也是和裴翊的父母第一次見。
戀愛三年,他不清楚男友有沒有在父母面前提起過他,聽他媽媽對他眼睛的反應,想來他們雙方對彼此的了解都有限。
他隻知道裴翊家境不差,養出來的性格也是開朗大方,卻不清楚這個家境“不差”到什麼地步。
“沒有冒犯的意思,”裴母道,“我來之前,還以為起碼是兩家見面,沒想到就我跟小翊爸爸,小許,你家裡人沒來?”
許昭甯也沒想到對方是這麼以為的。
他平緩道:“路途太遠……”
“媽,”裴翊道,“我不是跟你說過,隻是吃個飯,沒有必要那麼隆重。”
“路途太遠?”裴母抓住了重點,“你不是本地人?”
許昭甯平常自然道:“不是,我老家是一個小縣城。”
“小縣城?”裴母語氣變了變,“恕阿姨直言,小縣城一般都比較保守,你父母能接受你是同性戀?”
裴翊急了:“好了!”
仗着許昭甯看不見,裴母剜了他一眼。
一頓飯吃完,在場人都沒再交流,許昭甯知道男友的父母不太喜歡他,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松一口氣的同時還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出門時,室外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他們一行人返回大廳等着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