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挑動那根線,詢問:“這是什麼?”
冰涼的指尖蓦地點到皮膚,許昭甯猛地捂住脖子。
“銀的東西,”裴晝隐分析,“很扁的一小塊銀飾,好像有指紋?”
許昭甯忍不住:“裴先生,有沒有跟你說過,你這麼盯着别人脖子看很不禮……”
裴晝隐的手縮了回去。
他語氣依舊四平八穩,“裴翊的指紋印記?情侶飾品。”
“确實有些失禮,”他道,“不過,裴家少爺的指紋留在你的脖子上,如果被有心之人利用,你知道是什麼後果嗎?”
許昭甯愣住。
裴晝隐道:“你們情侶之間的事情,我确實管不着,不過涉及到裴氏,應該在我的職責範圍内?”
許昭甯咬唇。
這個項鍊确實是他和裴翊一起做的。
在沒遇到裴翊前,許昭甯從來不會有出門遊樂的心思。
他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學習、工作、用力生活上。
單單是“好好生活”這四個字,就已經占據了他所有精力。
這個項鍊,就是他們談戀愛之後,裴翊第一次帶着他出去玩時做的。
盯着他猶豫不決的表情,裴晝隐眼中一沉。
不悅在他臉上一閃而逝。
許昭甯握住那枚冷冰冰的銀,小聲道:“我……我摘下來。”
“摘下來,然後呢?”裴晝隐語氣平淡,話裡的意思卻并不放過,“如果你沒有保管好,丢了,或者有誰看到,偷了。”
許昭甯有些茫然,思緒也被他帶走。
隻是他實在搞不懂,這麼一個小小的飾品,到底惹得裴晝隐哪裡不高興,要抓着不放。
裴晝隐道:“不如先交給我。”
許昭甯怔住。
交給他?
裴晝隐是裴翊的親哥哥,看裴翊對他的态度,裴晝隐平時對他确實管教較多。
可,把他們私密的情侶信物交給他,這是否有些……
許昭甯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又說不上來。
也可能是他們倆還擠在這個該死的隔間裡,距離太近。
也許是剛剛一起聽了别人對他們的意.淫。
“我隻是出于好心,如果不願意就算了,”裴晝隐這時倒是松了口,“我對你們情侶之間如何,确實不感興趣。”
許昭甯放松了警惕。
可能就是出于親哥哥的關心。
剛剛玩遊戲時已經知道裴晝隐沒談過戀愛,又聽他方才那段話,無非是不感興趣。
甚至是厭惡。
片刻後,廁所的隔間打開。
裴晝隐率先出去,許昭甯在隔間裡待了一會,欲蓋彌彰。
等從廁所裡摸索着出去,許昭甯後知後覺——這類似偷情的錯覺,是怎麼回事?
*
夜深了,大家都入睡。
莊園裡也沒了人,隻剩下值夜班的員工。
裴晝隐又一次婉拒了想過來詢問他需求的員工,自己走在小徑上。
值班的員工還是有些飽和,他考慮後期可以再移除一些。
夜色幽暗,天氣的溫度也下來。
莊園裡稍冷,路邊放了盞盞暖橘色夜燈,顯得沒那麼陰森。
在某個位置,裴晝隐的腳步一頓。
隐隐約約傳來人争執的聲音。
光影将人的影子分割成細碎的面,偶爾能看清人影,卻看不清完整的人。
許昭甯的聲音傳來,裴晝隐叫保安的手一頓。
“你知道,我今天一天是什麼樣的感覺嗎?”
裴翊站在他面前,企圖抱他,卻好幾次都沒抱住。
他同樣疲憊,一天的忙碌連他最後一絲精力都榨幹。
“我有時感覺自己像沒頭蒼蠅,不僅看不見,還不知道自己的去處,”許昭甯低聲道,“有時覺得自己像石塑,也恨不得自己是石塑,這樣我就可以靜靜立在那裡,什麼都不用管,也不用假惺惺地和人說話。”
裴翊沉默了。
這一次,他抱住了許昭甯。
許昭甯狠狠捶了他幾下,他都沒躲,握住許昭甯的手,低聲道:“對不起。”
許昭甯咬着唇,聲音有哭腔,“你已經說過很多聲對不起,可我還是覺得難受。”
這段時間,兩人的矛盾一直沒消失。
隻是他們沒人正視,假裝沒有矛盾而已。
許昭甯一直記得自己對裴翊動心的那一天。
那天他照常和客戶約定了上門時間,結果卻因為不熟悉地形,盲道被占用,在原地拿着盲杖探索了半個小時。
盲人不經常出現,于是人們自然而然忘記了殘疾人的存在,對于盲道的認識不足,找到空地便把車停過去,這都很普遍。
如果熟悉地形,可以憑借記憶繞過去,可惜的是,那天許昭甯根本不認識路。
迷茫地徘徊了半個小時,裴翊出現了。
在此之前,裴翊追求了他一個月,許昭甯都是能躲就躲。
裴翊的聲音出現時,他還有些不可思議。
“還真是巧,居然能碰見你,”裴翊問,“你怎麼在這裡?”
許昭甯頗為窘迫。
裴翊觀察他,終于後知後覺,許昭甯是在找路——他也看見了擠占盲道的車。
有了追求一個月的經曆,他或多或少也了解了盲人。
他罵了一聲,“你先等等。”
接着,許昭甯聽見了挪車的聲音。
幾分鐘後,裴翊拍了拍手,“你再往前走走試試。”
許昭甯的盲杖探了出去。
這一次,暢通無阻,他的盲杖順利落在了盲道上,而不是哪輛自行車或者電動車的車架上。
就這樣,他終于走出了這個鬼打牆一般的路口。
這件事過去很久,許昭甯才知道,那天他往前走,而裴翊就跟在他身後,看見盲道上有東西,就提前替他清理。
也許是那天那個客戶住的街區太老,也許是那片區域規劃不合理,本該磕磕絆絆的路,許昭甯卻走得順順利利,而裴翊累了個半死。
在此之前,許昭甯對裴翊的印象,不過是個不務正業的富二代。
“你覺得我讓你過來受氣,”裴翊低聲道,“可是我真正想的,不過是和你有個未來。”
許昭甯擦了擦眼淚。
“對不起,”裴翊低下頭,親吻他臉頰上的眼淚,慢慢吻住他的唇,“如果你不願意,我以後再也不那麼做。”
橘黃色的燈光下,為這對小情侶氤氲出幾分缱绻。
裴晝隐緩緩後退,沒發出聲響。
而他的臉色,已經完全沉了下去。
——盡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高興。
下午的好心情在此刻粉碎,他腦海中印出許昭甯仰頭時,纖細的脖頸曲線,微微後挺的腰。
像一場蕩漾的夢。
裴晝隐松開手。
發現許昭甯遺落的銀飾已經被他捏變形,空空蕩蕩,醜陋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