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人總是格外嬌氣一些。
高燒的紅從耳根爬向臉頰,如同宣紙上滴落的朱砂,被體溫蒸得微微發亮。
冰涼嬌嫩的腳,陷在深色的床單中,肌膚勝雪。
上面有裴晝隐留下的指痕。
裴晝隐的喉結滑動,半坐在床頭,視線移開。
生病的人已經睡着了,然而他的視線卻不如許昭甯清醒時放肆,多了幾分刻意為之的壓抑。
許昭甯難受得哼唧了兩聲。
裴晝隐又重新轉過頭。
汗水洇濕了他鬓間碎發,小扇子似的睫毛也閉着。
這張完美得猶如娃娃的臉,在睡着時,也美的驚心動魄。
裴晝隐的掌心隐隐發燙,似乎又想起那日他捂住許昭甯的嘴時,他嘴中呼出的熱氣。
随着許昭甯一滴汗的滑落,他的手指抽搐了幾下,蜷起又展開。
最終,還是沒忍住。
伸出手,将那滴汗收入掌心,同時,指腹搭在了許昭甯的臉上。
滑膩的手感,軟嫩和想象中相似。
許昭甯輕哼:“媽媽……”
裴晝隐如夢初醒,收回手。
許昭甯似乎做了噩夢,不停地喊媽媽。
他記得裴翊以前和他解釋過,許昭甯的家境不好,家裡至今還沒脫貧,身後還有個親弟弟。
在說這段時,裴翊連着說了三個“善良”。
“哥,他真的很善良,和那些貪小便宜的刁民不一樣,戀愛三年,他從來沒有主動找我要過錢,就算是他送他禮物,他也會想辦法挑個等價的送回來。”
當時裴晝隐是怎麼回答的來着?
“他現在不找你索要錢,回送你等價禮物,隻不過是你身後有更吸引他的籌碼,放長線釣大魚,懂不懂?”
“他真的不一樣!”
——不一樣嗎?
如果真的不一樣的話,那他裴晝隐的手中,除了錢,還能有什麼籌碼呢?
這念頭一出,他猛然一驚。
他為什麼會這麼想?就算是許昭甯貪财,難道他要幫許昭甯脫貧嗎?
今夜的事,不過是一場巧合。
他剛好知道了許昭甯的住址,剛好一直沒走,剛好看見許昭甯門口的外賣一直沒動。
一個瞎子,在家裡出什麼事都有可能。
于是選擇找人将鎖劃開,孤身進來确認許昭甯的安全。
怕下屬等太久,才囑咐下屬先下班。
他知道許昭甯漂亮。
可是再漂亮,那也是他弟弟的戀人,不是嗎?
*
許昭甯被照顧的很好。
但是這種好,總伴随着一點的不對。
首先是體型——
昨夜裴翊的體型,似乎大了不少。
他直覺覺得不對,然而他的感官又告訴他,确實沒錯,确實是一樣的味道,一樣的聲音,一樣的笨手笨腳,哄人時也很笨。
等他醒來時,一切又都對上了。
“你醒了?”裴翊上揚的音色在許昭甯耳邊響起,“真是吓死我了,為什麼生病了不告訴我?你知道你這樣一個人昏倒在房間裡有多危險嗎?”
許昭甯身上的不适感很少。
就連生病醒來時,喉嚨裡的幹澀感都沒有,嘴唇也是水潤的。
随後,他聽見了裴翊放杯子的聲音。
是了,肯定是裴翊照顧了他一夜,在他神志不清時給他喂水。
他不好意思解釋他昨天對裴翊撒謊的事。
“我……”
“算了,”裴翊洩氣,“我還不了解你嗎?你隻是外表看着好欺負,實際上性格要強。”
他嘟囔:“生病了也不知道求助。”
許昭甯聽他這麼說,倒是一愣。
心中頓時閃過一絲被理解的暖意。
這段時間兩人經常觀念不和,都快讓他忘記,他們之前談戀愛時有多麼合拍,多麼快樂。
裴翊忙前忙後,又是訂餐又是喂飯,讓許昭甯重新找回了甜蜜的感覺。
同時又嘲笑自己的多心。
有他房門鑰匙的,隻有裴翊,如果不是裴翊,誰還能進來呢?
肯定是裴翊昨晚來找他,結果發現他的外賣一直在門口,于是直接開門進來了。
而裴翊在陪他之餘,總有些揮之不去的疑心。
許昭甯生病這件事,竟然是他哥告訴他的。
而且是早晨親自打給他。
在得知許昭甯生病時,裴翊心都提了起來,許昭甯看不見東西,生病的時候該有多無助?一般這時候他都會陪着。
“可是哥,”裴翊感覺有點不對,“你怎麼會知道?”
裴晝隐一頓。
接着,他的語氣變得有點冷,“過去道歉的,發現他用外賣買的藥放在門口一夜沒動。”
确實是道歉了。
隻不過,道歉的方式,可能和裴翊想象的不一樣。
裴翊這才松了一口氣,“我就說嘛,你根本就不是那種傲慢自大的人。”
他心中又有點愧疚,“對不起啊哥,之前帶着甯甯那樣找你,讓你……有點沒面子。”
這時候,裴晝隐倒是善解人意了,淡淡道:“沒關系。”
可裴翊還是隐隐覺得哪裡不對。
按照他哥驕傲的性格,怎麼會低頭給許昭甯道歉?
不過,裴晝隐一向重視家人。
裴翊這疑惑沒持續多久,便自我說服了,沒再繼續糾結。
*
入夜,裴晝隐将最後一口紅酒飲盡。
大平層的全景玻璃之下,是忙碌的車水馬龍,霓虹與車流交織成發光的蛛網,似乎要将誰網入其中。
他手邊不遠,是一直黑屏的手機。
默數到五個數,裴晝隐将手機拿起,編輯消息,發給裴翊。
[時間太晚,不要一直在别人家逗留,爸媽也在等你回家吃飯。]
發完後,他便把手機扔到一旁。
有一種自己真是瘋了的啼笑皆非。
不過,他知道裴翊會聽他的話。
果不其然,裴翊很快發來消息,[你們在家等我嗎?可是甯甯還生着病,我不想抛下他。]
裴晝隐:[我的人自會照顧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