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這位新帝,根本就是殘暴無德,睚眦必較的昏君!”
“她今日因我幾句錯言便要奪爵,來日,誰知道她會借着什麼由頭再發難,随口一句話便要了咱們的性命!”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若不狠下一顆心,此後聖京城哪裡還有我嚴氏立錐之地?”
“世家本應與君王共治天下,她想要大權獨攬,做夢!”
“爹!”錦衣少年連忙打斷他口出狂言。
嚴氏猛地回神,驚覺自己一不小心說出了心裡話,幹脆破罐子破摔:
“我說錯了嗎?”
“當年衆世家與太祖打天下,一寸山河一寸血,誰比誰的功勞大?”
“若非他元氏僥幸得到仙人遺寶,血脈昌盛,可保江山不絕,今日皇位,說不定也能輪到我湟蒲嚴氏來坐!”
“也怪那群蠢貨下手實在太狠,小小宮變,他們竟然真的把元氏血脈殺得這麼幹淨!若非逼不得已,早在新帝逼世家下獄的時候,龍椅上坐着的就該換人了!”
“世家已經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可皇帝呢?步步緊逼,毫不留情!”
“她既無情,我們何必還要替元氏守江山?”
“幹脆便讓出龍椅,叫我們也上去坐一坐!”
“您也知道太祖得仙人遺寶!”
錦衣少年猛地扯住嚴老頭,眼中驚恐幾乎要噴薄而出:
“代代血脈昌盛,這是何等福澤?古往今來,除了元氏血脈,還有誰能令男子傳嗣?天不絕元氏,我等絕之,豈非自尋災禍,妄斷陰祠?”
元氏皇族傳承二百餘年,早就是強弩之末,尤其以先帝為代表,皇權空置,國事全權由内閣決斷,皇帝已然是龍椅上的擺設。
可世家就算圈養着先帝也不曾有人出手取而代之,難道是因為不能嗎?
是因為不敢啊!
“太祖臨終斷言,王朝氣運與元氏血脈共存。氣運斷絕,王朝傾覆,這王朝究竟是他元家的王朝,還是我們漢人的王朝?”
“僥幸隻作他元家王朝,如今時局,豈堪生亂?”
“祀元左右,豈止一邦一國?蠻夷虎豹日日窺伺,旦起禍亂,豈容我等妄圖天命,頃刻便做鐵蹄亡魂!”
等着想要江山易主的不隻是你嚴老頭!想坐那把龍椅,你可守得住這偌大疆土麼?
“不,不……”
嚴老頭面皮一抖,枯樹枝一般幹瘦的爪子反手扣住少年肩膀。
“我,我沒想要她死,沒有,不是我……下毒,對,他們隻說是下毒!”
他強壓在心底的恐懼終于抑制不住地沸騰起來。
“中了毒,解藥掌控在我們手裡,還是和前朝一樣,養着她們?”
“你又如何知道蠻賊會手下留情!”錦衣少年狠狠甩開他,為親爹的愚蠢而崩潰。
“他們日思夜想,做夢都念着揮師南下,更不用說草原背後還有烏桑,百年世仇,恨不得将我們剝皮剜肉,锉骨揚灰!”
“他們難道會區分刀下的祀元人姓元還是姓嚴?”
“不,不……”
嚴氏腿腳一軟,狼狽跌坐在地,渾身抖如篩糠。
他一開始真的隻是抱着一點不甘心,不甘心嚴家這般輕易就被奪爵。
失去國公頭銜,家中又無出息的子嗣,無處借力,連最後一點名譽也丢掉,那就是要他眼睜睜看着嚴氏一族走向敗落。
在他手上敗落。
明知元氏血脈神異仍舊執意作亂,不過是想要絕境翻盤。
一朝天子一朝臣,隻要他們能上位,頃刻便是上下颠倒,攻守易型。
可他沒想到,他沒想到……
逼至絕境腦袋一熱給草原人遞刀的時候,他沒想到自己妄動神異會有什麼下場。
就算不坐上那把龍椅,家族經營,難道求得不是千秋萬代?
更不用說,絕嗣是每個男人心中最大的恐懼!
想不到嗎?其實是心存僥幸吧。
隻要自己做了皇帝,享受一世是一世。
至于後世子孫受苦?分明隻能怪他們自己不争氣。
可他下意識忽略的國運局勢此時驟然被點破——
當真能有一世尊榮嗎?
分明是禍國殃民,罪孽滔天;就算僥幸坐上龍椅,恐怕也難逃亡國罵名,拱手為他人作嫁衣!
“不!”
嚴氏跪地哀号:“他們不會成功的,他們一定不會成功的!”
“對,他們要派遣的刺客分明是個少年,皇城戒備森嚴,他們絕不會輕易成功!”
“陛下欽點的禁軍統領不是力能俘虎嗎?難道還制服不了一個區區刺客!”
錦衣少年躲開嚴老頭狀若癫狂的撕扯,頹唐捂臉。
“可你為他們安排了潛入的身份……兇器之上,塗了奇毒……”
“不,不,不會的,不會的!”
嚴老頭瘋了似的捂住耳朵,隻一個勁搖頭。
“家主!”院門忽然被匆匆叩開。
闖進來的小厮一眼撞見兩位家主衣衫不整涕泗橫流地跪在地上,驚得停下腳步。
嚴老頭卻像是看見什麼希望般,猛地撲到他身邊,緊緊拽住他:“是不是宮中刺客的消息?”
“刺客被俘了對不對?”
小厮被吓得一抖,面色重新灰敗起來:
“宮中傳來消息……”
“說啊,你快說啊!”嚴氏狀若瘋癫,被錦衣公子硬拽着松開小厮。
“宮,宮中傳來消息,陛下遇刺……”
栽倒在兒子懷裡,嚴氏瞪着眼睛,還殘存着最後一絲希望——
“重傷不治,太醫吊着最後一口氣,宣太傅進宮交代遺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