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天邊最後一縷金光也落進山坳,紅霞映着孫武繃緊的嘴角,無端在他面上照出一團血色。
本就兇相畢露的斷眉之下,陰沉沉的眼底早已布滿殺氣。
心頭怒火燒得他整個人焦躁極了。
趕路,本就是個苦差事。
更不用說從天明趕到日暮,生生在馬背上颠簸了一整日,片刻不歇。
哪怕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這般折騰!
即便這般拼命趕着幾乎要散架,郡守老爺仍不滿意,一個勁兒死命地催!
他倒是舒舒服服地躲在錦繡堆裡,吃着冰,打着扇,逍遙自在,連點風塵都沾不到!
孫武握着缰繩的手越攥越緊,眼裡看着路,餘光卻時刻注意着路邊山林的動靜。
自脫身入官衙以來,他從未像眼下這般迫切地想要看見自己昔日的“酒肉朋友”。
難道隻是想要停下來喝碗酒?
不,是迫切需要殺人放火的幫兇啊!
“啪!”
本該落下的馬鞭甩了一個空響。
駿馬踩着一塊石頭重重落下,耳邊仿佛聽見自己腰椎骨“咯吱咯吱”的哀鳴,孫武面色泛苦,下意識伸手,掌心貼上自己的腰背。
他真的快要被颠散架了。
不隻是他,連馬兒都已經跑累了。抽空的馬鞭并未帶來實際疼痛,失去刺激的它自動放慢腳步,早已無力再拼命地往前奔。
手中的缰繩分明攥緊卻不敢真正施力,孫武幾乎在心裡尖叫。
無論是誰,無論是什麼目的,隻要能讓他們停下來,怎麼着都好啊!
似乎真的聽見他的祈禱。
落日餘晖轉眼就消散殆盡,天光寸寸晦暗,林間蔭翳伸張,目之所及的一切都仿佛被墨色浸染。
視線不由自主地模糊。
孫武眼皮微跳,腦海中警鈴大作,猛地一提缰繩!
駿馬嘶鳴,塵土飛揚。
甚至都來不及看清究竟是什麼東西,龐大的陰影自林間沖出,迎面撲來!
“叮!”
下意識拔刀一擋,手中的雙刃鋼刀卻發出哀鳴。
連人帶馬都在急速地下墜,孫武瞪大眼睛,毫不遲疑一腳蹬在馬身上,扭身借力,擦着罡風飛身滾出去五六圈,險之又險地脫身。
“咔!”
黑沉沉的精鐵大刀劃開血肉,深深劈進土石。
熱騰騰的馬血噴湧,灑了他一身。
死死盯住那道從天而降的高大身影,孫武渾身肌肉都緊繃到酸痛,顫聲開口:
“來者何人?”
他沒有等到任何回應。
人形陰影隻是沉默地抽出巨刃,甚至不曾為慘死的馬兒浪費半分眼神,甩甩腦袋,邁步就要沖過來!
不是,你别過來啊!
一雙眼睛瞪得幾乎要從眼眶裡飛出來,顧不得發麻的手腕,一骨碌從地上翻起來,孫武撒開腿就往回跑!
跑得頭也不敢回。
從前想要發财的時候,無論怎麼賭咒發誓都不曾靈驗。
偏偏今日居然真的遇上老天開眼。
卻是要來收了他這個禍害啊!
迎面微涼的夜風冷卻因恐懼而發熱的大腦,逃命的本能沒有拗過心中的驚奇,豎起耳朵卻什麼都聽不見,孫武終于發覺自己身後壓根就沒有聲響。
不追?
他繃着心弦猛一回頭!
清淺的月光灑在山路上,像灑了遍地的碎銀。
林間蔭翳翩然而落,仿佛沙土上自然長出的苔藓,深深淺淺,或濃或淡。
哪兒有半分人影?
可蔭翳籠罩之下的血色分明還伴着夜風送來陣陣腥氣!
擡手舉起自己的雙刃刀,對着月光一照,裂痕清晰可見。
摸摸自己的腦袋,孫武心尖直跳。
見鬼了,這究竟是怎麼事兒?
事兒可等不及讓他想清楚。
“頭兒?”
遠處的呼喚隻能遞來些許雜音。
孫武扭頭向身後的車隊一瞧,心頭的火又燒起來。
天都黑了,姓趙的狗官居然還不依不饒地催他們趕路!
他腦海中忽而靈光一閃。
低頭瞅瞅自己身上的血迹,又故意抹開臉上的濕痕,孫武站起身,一邊往隊伍裡跑,一邊高聲大叫:
“山匪!”
“有山匪劫道!”
眼下不正是他等了一天的機會?
别管來人是什麼身份,不追,那就不是非要殺人的意思。
無論打不得打過,他的身份擺在這兒,黑白正邪,總歸能留得一條命在。
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趁亂把死老頭從馬車裡拖出來砍一刀!
想到這兒,孫武簡直像又活過來了一般,渾身充滿了力氣,兩條腿幾乎要倒騰出殘影:
“調頭,調頭!”
他喊得聲嘶力竭,真心實意。
這自然是為了擋在狗官前頭那些衙役。
不是,誰能想到啊?
他不過就離開兩年的時間,虎牢山竟然真的能養出另一隻“兇獸”來?
和他相比,方才那個連面目都沒看清但一照面直接豎着劈開一匹馬的家夥,才是真正當之無愧的“兇獸”啊!
孫武暗暗在心中打定主意:他以後再也不會随便給自己取什麼跟“虎”有關的诨名了。
這可不就是招來真東西了麼!
尋常凡人,誰能一刀直接劈開奔跑中的馬?
巨刃之下,他連還手之力都沒有,那家夥卻揮舞得虎虎生風!
他都尚且沒有還手之力,更不用說眼前這些整日在衙門裡混日子的呆頭鵝,簡直都不夠那家夥塞牙縫的。
面對如此強敵,隻有一個字,跑!
雖然不知那家夥目的為何,總歸,天塌下來有大人物頂着。郡守老爺還在車裡享受着呢,輪不到他們這些小衙役前仆後繼。
領點俸祿幹幹活的關系,誰能傻到真的同生共死?
那人若真是為了郡守而來,他們甚至能算是殊途同歸——都想要這狗官不好過!
思緒翻飛,孫武已經大叫着跑到車隊跟前。
“頭兒!”“孫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