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亓秀秀!”
她疼得十指深深抓入泥土中,感覺整個人都要被扯碎了,恍惚中聽到有人在大吼她的名字。随即她意識到,蜘蛛已經從她的肩膀裡拔出了螯牙,轉身撲去了裴洛川所在的另一邊,也許是認為她已經無法逃脫,蛛絲也松開了!
她跌落在地面,猛地擡起頭,就看到裴洛川太陰疾退,躲開蜘蛛的撲擊,洞穴裡土石迸裂,四處飛濺。
細小的砂石撲到她的臉上,也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痛,麻痹毒素不知為何竟然完全失效了。在那樣令人不堪忍受的痛苦中,亓秀秀的思緒忽然恢複了清明,一道靈光閃過。
垂露憐衣淨,翠微逐風清——
清風垂露,花間的驅散技能,可以卸除毒性不利效果!
方叱羽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腕。
甩脫那四個怪物後,他從客棧二樓直接翻了出來,落在樓下的馬棚上,結果一回頭,就看見有一個怪物跟着他翻了下來。
而客棧二樓的窗紙忽然像沸水那樣冒起了泡,渾濁的粘稠液體順着窗棂的縫隙不停地往外流淌着,甚至沖破了窗紙,緩慢地向他湧來。
方叱羽看得渾身難受,他想也不想,直截了當地給了撲到他面前的怪物一掌,下一秒卻猛地感到右手腕一陣劇痛!
收回右掌,方叱羽愕然發現自己手腕處竟然鮮血淋漓,那裡的一小塊皮肉就像被什麼東西吞噬了一樣,憑空消失了。
接觸怪物,自己也會融化?
僅僅是這幾秒的遲疑,客棧二樓的窗戶竟然整個被沖破了,斷裂的窗框被夾在帶着脂肪和髒器的液體裡順着牆壁外沿流淌下來,在半道便重組成了那些蠟樣的怪物,然後跌落在他周圍。
啪嗒、啪嗒,随着怪物砸下來,那令人作嘔的液體也向四方飛濺開來,方叱羽抖開仙輿,将它們盡數擋下,随後飛快地跳下馬棚,怪物們緊追不舍,也跟着流了下來。
這特性倒是和水有點像。方叱羽一挑眉,看向頭頂,疾夜正在天上盤桓。
“雕兄!”他揚聲道,“上客棧房頂!”
疾夜清鳴一聲,俯沖下來,雙爪抓住方叱羽的雙肩就将他提了起來,幾個盤旋後,穩穩地飛向了房頂。
方叱羽輕盈落地,疾夜收起羽翼落在他身邊。
“幹得漂亮。”方叱羽摸摸它的腦袋,疾夜甩甩頭,來回地在房頂轉着圈,一副焦急的樣子。
方叱羽慢慢順着羽毛的紋路撫摸它的脖頸,輕聲哄道:“沒事了,沒事了。”
其實他有些鑽浪客行的漏洞了,讓雕兄帶飛按理說應當屬于他的技能“馭羽騁風”,其實就是讓雕兄抓住他飛起來,所以關鍵還得看雕兄,隻要雕兄學會了,就能省下一筆玉簽。
他對疾夜的自主學習能力懷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所以毫不猶豫地換了鳥盾,先給雕兄和隊友上道保險。
至于他自己的技能,就隻有在湘竹溪摸到的溟海禦波……不對。
方叱羽忽然愣住了。
他發現自己多了一個木落雁歸。
疾夜焦急地叫着,用力拿頭撞方叱羽的肩膀,他們已經暫時脫離危險了,它還保持着這種焦慮的狀态就很奇怪,方叱羽一邊安撫它,一邊思索。
木落雁歸這個技能,不算特别貴,但也絕對不便宜,以換完鳥盾之後剩下的玉簽數量來說是完全兌換不起的,他怎麼會有木落雁歸?
他還要細想下去,忽然感到一陣頭疼。這頭疼來得莫名其妙,方叱羽擡手扶住額頭,右手腕上的血就順着手臂流到了衣袖裡。那傷口其實算不上深,以他現在的身體素質來說,一會兒也就愈合了,方叱羽便沒做理會,但他擡頭一看雕兄,卻吓了一跳。
疾夜望着他,哀哀地叫着,聲音像啼哭一樣,尖喙咬住方叱羽的衣服下擺不放,那雙橙黃色的大眼睛裡竟然落下了渾圓的淚水。
看着疾夜這樣,方叱羽簡直要心疼死了,他趕緊把疾夜抱進懷裡順毛:“雕兄,這是小傷啊,沒事的,沒事的,我馬上包紮。”
疾夜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小心地避開傷口,用腦袋頂着他的右手,不住地嗚咽着,似乎想要表達什麼。随後,它忽然張開翅膀,超過兩米的翼展讓它可以完全用雙翼将方叱羽整個人遮入懷中。
被那些羽毛輕柔地覆蓋住,方叱羽的心忽然停跳了一拍。
這個動作他再熟悉不過了——遊戲裡,蓬萊玩家重傷時,海雕便會落到玩家身旁,張開翅膀,蓋住他們的身體。
“雕兄……”他喃喃道,“你的意思是,我受傷了,要死了?”
疾夜長長地哀鳴了一聲,将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叱羽看着手上的傷口,它甚至已經不再流血了,導緻他要死的肯定不是這個傷。
難道我受了什麼自己看不到也感覺不到的傷嗎?
這個念頭一出來,方叱羽又想起來那莫名其妙出現的木落雁歸,腦袋開始隐隐作痛,呼吸也變得有些困難。他打開小隊背包,想取出些繃帶和凝血精防止突然嗝屁,卻愣了一下。
小隊背包裡,那些物品的位置被人變過了。
其他東西還是按照從頂部開始排列的順序安放的,但裴洛川做的那隻大号香篆鐘卻被放到了最後一個格子裡,單獨擺了出來。
能打開小隊背包的,隻有他們隊的人。雖然不知道剩下的四個人在哪裡,但顯然他們打開過背包,并且特地挪動了這隻香篆鐘的位置。
這是一種信息傳遞!
小隊背包隻能裝進受到浪客行承認的物品,比如他們的香篆鐘,雖然是裴洛川做出來的,但經過了趙雲睿的認證,就可以當成系統物品放進去。方叱羽立刻将那隻香篆鐘抱出來,發現它的防塵蓋上用香灰草草地寫了一個字。
“馬”。
馬?
方叱羽再三辨認,這個馬字非常潦草,顯然是在極度緊迫的情況下寫出來的,但還是隐約能看出來,是亓秀秀的筆迹。這就很怪了,按理說能寫出這個字的應該是李千馳……
除非,亓秀秀寫的不是馬,而是一個偏旁。她要寫一個馬字旁的字。
他打開防風蓋,驚訝地發現,裡面的香已經燃盡了。
昏暗幽黑的洞穴裡,巨蛛停在它最後一隻儲備糧的面前,張開鄂葉,露出充滿了毒素的口器。
這時,一聲淩厲的雕鳴忽然在半空炸響!
蜘蛛立刻收起将要紮入面前食物身體的口器,憤怒地轉動眼睛,在它的領地周圍巡視着。它的一隻巨眼就是被那隻海雕所啄瞎的,現在還流着血,但它也将一部分蛛絲的毒素送入了海雕的身體中,沒想到那海雕抗毒性很強,竟然掙脫了蛛絲飛走了。
洞穴蜘蛛沒有遊獵型蜘蛛那麼快的速度,它追不上那隻海雕,隻能重新回到洞穴中。但它們栖息的這座山和它們一樣,也是捕獵者,海雕受了傷就要被山吞掉的,早晚都會成為它的口糧。
但現在,那隻海雕又回來了!
蜘蛛的螯肢和剛毛在石壁上摩擦着,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聲。它無法理解,為什麼海雕要進入洞穴,這對需要寬闊空間的大型鳥類來說簡直就相當于自尋死路。
它的幾隻眼睛都緊緊地盯着海雕,準備吐出透明的蛛絲,卻沒看到它剛剛正要吃掉的食物忽然睜開了眼。
那雙眼睛一瞬間閃過了茫然的情緒,但立刻重新聚焦,變得銳利起來。
海雕再次長長地啼鳴了一聲,這次是喜悅的長鳴。
它猛地俯沖下來,掠過巨蛛的頭頂,如同一道電光,沖向它的蓬萊。
疾羽若電,叱幽鳴夜。
這是有蘭棹修飾的疾電叱羽,是一個蓬萊最強的盾。
蛛絲繃斷,方叱羽翩然落地。他的大腦一片清明,從離開客棧到進入綏夢山的所有記憶已經有條不紊地被梳理好了,包括他的木落雁歸——那是在馬上要進入第二天時,用大家所平分的、香篆鐘的玉簽收益換來的。
而那個“馬”,指的實際上就是“驅”,驅散技能。
點了蘭棹的疾電叱羽,就是蓬萊的驅散。
眼前這巨蛛不好對付,他要在鳥盾還未結束時将它一擊結果!
看到到口的食物恢複了清醒,巨蛛陷入了狂怒之中,仰起身體露出腹部末端的紡器,就朝他噴出一簇透明的毒絲!
方叱羽一揚手,仙輿傘面張開盡數擋住了那些透明的蛛絲,随後單手合傘在半空劃過半圈,将它們全數卷起,借力甩到一旁。那巨蛛還想再吐出第二簇毒絲,方叱羽已經用足尖挑起地上土塊,猛地踢向它的紡器,泥土在半空便紛紛散開跌落,被蛛絲黏住,清晰地勾勒出蛛絲的形狀!
他仗傘前沖,身形缥缈如風起雲揚,精準地躲開了每一根蛛絲,轉眼間已經沖到巨蛛面前。和這隻巨大的蜘蛛相比,方叱羽的身形顯得有些渺小,但他的速度絲毫沒有變弱,仙輿一橫,旋身借力,向前刺出。
巨蛛也在此時高高地揚起它的一對鋒利螯肢。這洞穴巨蛛渾身披滿堅硬剛毛,自恃尋常刀劍根本無法穿透,連躲也不躲,就要用螯肢刺穿面前的人!
方叱羽卻冷冷一笑,一刹之間,仙輿已經從右手換到左手,随後帶着一道如狂濤般淩厲的氣勁刺出!
飒飒風兮,木落南歸!
這道剛猛的氣勁穿過巨蛛螯肢之間的空隙,直直地穿透了它之前就被疾夜啄瞎的那隻巨眼!
八秒。
鳥盾結束,疾夜清鳴一聲,沖下來抓住方叱羽朝外飛去,在他身後,巨蛛宛如癫狂一般,在洞穴裡瘋狂地翻滾起來,幾對步足胡亂地向四周揮舞着,毒血四濺。
方叱羽擲傘擋住那些毒血,忽然眼前一亮,他們已經沖出了洞穴。帶着草木清幽氣息的風撲面而來,放眼看去,入目盡是巨樹深山,天空高遠,淡雲灰白。
這就是綏夢山。
疾夜松開雙爪,方叱羽輕飄飄地旋身落下。
他先抱住疾夜,認真地感謝了一番,随後才向洞穴裡跑去。
沒記錯的話,他們都跑散了,李千馳和葉九溪往山上去,而亓秀秀和裴洛川下了河谷。能以香篆鐘做出提示,又寫出半個“驅”字,冰花隊應該是還沒大礙,他比較擔心策藏那兩個倒黴玩意。
葉九溪有雲栖松可以驅散自己,但李千馳沒有啊!
希望裴洛川現在已經找到他們了……他在心裡想着,便看到那隻巨蛛已經沒了氣息,屍體旁邊留下了金光閃閃的掉落。
摸完掉落抓緊去尋找隊友。
方叱羽伸手一探,卻不經意地看到了旁邊,頓時愣住了。
他的大腦“轟”的一聲,一片空白,連自己摸到了什麼都不知道。
——在已經被瀕死巨蛛撞得滿目全非的洞穴的另一端,有一小摞堆在一起的“東西”,如果不是它們的周圍還散落着不能被融化的金屬衣飾,方叱羽根本不會注意到。
他慢慢地起身,走了過去,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巨大的恍惚之中,最後幾步幾乎是踉跄着跑過去的,單膝跪在了那一堆“東西”的前面。
蜘蛛吸食融化的獵物……也會留下外皮……
方叱羽的手劇烈顫抖起來,他恨不得自己現在還在幻境之中,但就連幻境之中也沒有如此像噩夢一樣的場景。
眼前的一小堆“東西”竟然都是幹癟發皺的人體皮膚,上面還殘留着黏連的血漬。
那隻是露出來的一部分,更多的,已經被倒塌大半的石壁埋住了,石壁下露出衣服的一角,被混着蜘蛛毒血的泥土糊住了,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門派和顔色。
他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疾夜走到他身旁,輕輕地把腦袋放到他肩膀上,哀傷地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