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走進客棧的前一秒,陸厭回過頭。
圍繞着有間客棧的那條長河似乎是漲潮了,河水沖上河岸,發出格外清晰的沙沙聲,河灘邊的蘆葦輕輕搖晃着,看起來靜谧而安詳。
“看什麼呢?”扶着他的衛山河注意到了,便問。
他們走進了客棧大門,身上的傷病正在飛速地恢複着,陸厭示意衛山河和祝靈正松開手讓他自己走:“河流也會漲潮麼?”
“會吧。”衛山河想了想,道,“理論上來講是會的,但實際上江河漲潮的幅度非常小,肉眼幾乎觀測不到。”
陸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起來,有間客棧這張地圖,他們并沒有怎麼探索過,基本上回來了就是待在客棧之中,很少出去。再加上趙雲睿也暗示過,“夜深霧重”時不要出客棧,有可能會遭遇危險,所以玩家們總會潛意識裡忽視掉這張圖,隻把客棧作為一個單純的休憩地。
但實際上,有間客棧也是浪客行的一關。
有機會的話,還是要去看看客棧外面是個什麼情況,陸厭這麼想着,看着隊友們在趙雲睿處點卯完畢,回到大堂。
師襄拉開桌邊的長凳坐下。她環顧一周,客棧裡基本沒有什麼變化,玩家們還是那樣,乍一看感覺數量很多,實際上根本就看不清楚。不過自從在唐催寒那裡知道了死亡的玩家會作為人機繼續參加遊戲的這個消息,她心裡就有種很古怪的感覺,也不知道這些玩家裡,會不會已經有人變成了人機。
她收回目光,按照慣例,開始複盤他們隊伍在第四天中的戰鬥表現。
不過平心而論,其實需要複盤的内容并不多。雖然他們進入浪客行的時間放到外界來說,實在是算不上長,但人在面對生死危機時的成長速度是十分驚人的,即使正式通關的時間隻有四天,但他們在這四天中培養出來的戰鬥意識和團隊默契,已經非常可觀了,而無論是在與巨型白毛野豬還是碧骨王蛇的戰鬥裡,他們都已經把這種戰鬥意識和團隊默契發揮到了極緻。
師襄更加在意的,其實是老玩家和新玩家之間的實力差别。
——他們五個人對上已經受傷的碧骨王蛇,尚且打得艱難,唐催寒可是在“解決”了一隊玩家的情況下又一個人重傷了碧骨王蛇,這差别未免也太大了。
“但是……”殷熾說,“田螺會飛。”
“這倒也是,能上天,在那種地形下确實占盡優勢。”陸厭笑道,“不是我說,他們唐門又能飛、又能隐身,還是遠程,田螺還能設機關打陣地戰,比近戰短腿外功來說真是赢太多了。”
剛走進客棧的祁雲縱作為“近戰短腿外功”的标準代表,打了個巨大無比的噴嚏。
“但我們前四天面對的都是PVE玩法。”師襄道,“按照唐催寒說的,第五天就要涉及到PVP内容了,遠程雖然有天然優勢,但被近戰近身的話,就不好說了。說句不好聽的,有些内功在PVP裡,那就是個木樁,尤其是在面對高控制和ACT外功職業時。”
坐在他們隔壁桌的尹有攸也打了個噴嚏。
“我覺得還有一點……”祝靈正輕聲道,“如果玩家們之間彼此已經有了感情,這之後有人再變成人機,那不得不戰鬥的時候,恐怕心理負擔也會很重。”
他說的話,也正是幾個人都在想的,師襄輕輕歎了口氣。
“這麼想來,像唐催寒那樣,似乎也不錯了。”衛山河便道,“看他的說法,似乎他們同期的玩家關系都不怎麼好。”
孟秋正背着手,像個小大人似的,在各個隊伍之間轉來轉去,似乎在清點數量,轉悠到他們桌旁時恰好聽見了這麼一句,有點疑惑地湊過來。
“你們知道唐催寒呀。”
孟秋的話讓五個人都一愣,便看她自顧自地點點頭:“對哦,雖然在客棧見不到,但你們是有可能排到他的。”
師襄便問:“你認識他嗎?”
“那當然啰!”孟秋一副驕傲的樣子,搖頭晃腦道,“你們一看就跟他不熟。他們那一批的玩家和你們這一批可不一樣,那幾個隊伍之間的關系都可好啦!”
“……”
這個答案倒是幾人都沒想到的,師襄還欲再問,孟秋卻不肯再多說了,隻是眨了眨眼睛,從他們桌旁跑開了,徑直站到大堂中間。
“好,大家都到齊啦!”她大聲說,“恭喜大家度過了第四天!”
她熟練地開始“演講”,話中内容和以往都差不多,唯一的變化,也不過是這次的休息時間延長到了四天而已。隻是說完之後,她卻沒有立刻讓衆人去休息,而是環抱着手,似乎在等待什麼。
片刻後,趙雲睿竟然緩緩地走了出來。
老闆娘一出現,就代表着有大事發生,玩家們不約而同地坐直了身體,注視着她,便見趙雲睿微微一笑,溫聲開口道:
“各位俠士已是第四次來到客棧了。四天以來,一路艱辛,殊為不易,想必大家也或多或少對這裡有了初步的了解。不過,自第五天開始,俠士們便要在具體故事中完成既定的目标,這一點,與各位此前的經曆都不甚相同,還需注意。此外,也需留心各路俠士之間的相争,昔日友人,今朝或可為敵。”
她意味深長地笑道:“道路阻且長,願各位如順水行舟,無往而不利。”
說完這句話,趙雲睿便離開了。
規則的變更,讓客棧大堂裡有了少許議論的聲音,有些玩家起身離開了,也有些人根本就坐着沒動,表情很嚴肅。
在師襄他們聽來,趙雲睿那句“昔日友人,今朝或可為敵”,就是在暗示人機的存在,浪客行一貫這樣,把重要信息藏在細枝末節之處,但是其他隊伍也許還不知道。
“我們去和其他隊伍共享一下情報吧。”師襄想了想,便對隊友道。
涉及到第五天的安危,這是至關重要的大事,大家都點頭表示同意,然後便僵持在了桌邊。
“……要不然,還是用寫的吧。”祝靈正從小隊背包裡取出紙筆,“然後從每一間屋子的門縫中塞進去。”
衛山河表示同意:“有的隊伍已經走了,這四天很有可能完全就不會再碰面了,還是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去通知比較好。”
師襄沉默片刻:“……好吧。”
趙雲睿剛剛公布了新規則,對于不知情的玩家來說,聽到了這樣的PVP規則,肯定會對其他隊伍産生警惕。再者,大家都還沒經曆過第五天,他們也沒辦法證明自己說的就是對的,貿然前去交流,很可能會産生反作用,這麼一想,塞紙條還算是個好選擇了。
于是,當天夜裡,陸厭便輕手輕腳地将二樓這條走廊走了個遍。
有些房間亮着燈,有些則一片黑暗,很難說裡面是不是有玩家存在,浪客行似乎不遺餘力地在阻止他們對玩家總數形成具體的概念,也不知道這個機制有什麼作用。
他塞完最後一張紙條,拍拍手往回走,在心裡直犯嘀咕。
為什麼殷熾的骰子永遠扔不出他自己?這小子運氣也太好了吧。
“他走了。”
一牆之隔的室内,尹有攸說。
那張紙條在所有人手裡傳過一遍,最後被曲小蕨放回桌子上:“小付老師,你之前猜對了耶,被淘汰的玩家真的會變成人機。”
付井儀微微颔首。
這是個喜憂參半的消息。好處是,玩家們彼此之間大概不用再争鬥和相互提防了;壞處則是,即使是人機,那也是昔日玩家的複制體,如果打起來,要承受的心理壓力,比起真人PVP來說,也輕不到哪裡去。
行守垂下頭,歎了口氣。
“那一隊……應該也有心理準備了吧。”
大家都知道他說的是哪一隊,曲小蕨也跟着師父長長地歎了口氣。
這張紙條對于大多數隊伍來說都是一個十分珍貴的助益,但對于另一部分隊伍來說,則是一種殘忍的告知。
她沒見過蘭瑾,但從李千馳和葉九溪的描述中,也知道,那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唐逐星倚在窗邊,看着外面的夜色。今夜沒有起霧,明月高懸,是個難得清朗的夜晚,遠處水面銀光粼粼,偶爾被晚風掠起波瀾。
同樣的夜色下,有人喜,有人悲。
有人在酣睡。
次日一早,柳七刀是生生被扯着耳朵從夢境中拉出來的。
他一睜眼,就看到龍葵站在面前,表情很是嚴肅。
這麼嚴肅的表情讓柳七刀心裡頓時一震,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起來,反手就把床頭的新亭侯抄在了手裡,下床的時候還差點被拖在地上的被子絆一個趔趄:“怎麼了?怎麼了?”
龍葵看他醒了,聳聳肩,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去叫祁雲縱。
“咋了啊?”好像不是什麼緊迫的危險,柳七刀放下新亭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轉眼一看,仇非正坐在桌前,手裡拿着什麼。
“昨晚睡得挺香吧。”仇非對他說。
“是挺香的……呃。”柳七刀撓頭,餘光看見祁雲縱慢吞吞爬起來,心說快來和我一起挨訓啊,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感覺就是要挨訓了,“非姐,你在看什麼啊。”
仇非直接把手裡的東西遞給他,柳七刀接過來一看,是一張寫滿了字的紙。
他越看越驚訝,上面寫的,竟然是浪客行的一些具體規則,有的很直白,有的則拐彎抹角,但很清晰,大體能猜出意思來。
“昨晚有人往房間裡塞了這個。”仇非等他看完,便道,“明明住在外間,竟然沒察覺到,你們的警惕性呢?”
“……”柳七刀顧左右而言他,“啊,那個,祁雲縱,快過來,非姐有話跟你說。”
祁雲縱披上外袍走過來:“怎麼了?”
柳七刀給他紙條,祁雲縱看完,看了一眼仇非的臉色,默默立正站好,開始不動聲色地尋找謝不若的身影。
謝不若還在睡。
龍葵叫了半天,怎麼也叫不醒他,氣得把他連被子帶人掀到地上,結果從被子裡面先滾出一隻炸毛鹦鹉來。鹦鹉撲扇着翅膀,本來要發作,看清掀被子的人是龍葵,二話不說回頭就叨了謝不若一口:“起床!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