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前進,車身時而傾斜,似乎是在上山。
這車裡的小宮女們顯然都受過了嚴格的訓練,一個個坐姿非常端正,即使偶有颠簸也不會東倒西歪,曲小蕨被擠在她們中間,被迫擡頭挺胸。
她好幾次想撩開窗邊的簾子看看外頭,手一動,就被旁邊的小姑娘按住了,用嚴肅的口吻教訓她:“小蕨,你要幹什麼?忘了尚儀是怎麼教的了麼?做好自己該做的事,一點好奇心也不能有!”
曲小蕨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長到這麼大,還是頭一次感受到封建社會的洗禮,隻好遺憾收手。
她豎起耳朵,想聽聽外面有什麼動靜,但外面全是車輪滾滾聲,隻能聽出來他們似乎在一個車隊裡,行進路線蜿蜒曲折,很像是山道,但不算太崎岖。她背過《長恨歌》,知道這座帝王的行宮就建在骊山之上,想必這車隊此刻就是在骊山上行駛着。
所以,這是要去幹什麼呢?
就在曲小蕨腦洞大開之際,外面傳來一聲長長的吆喝,随後一陣車馬喧阗之聲,車隊緩緩地停了,緊接着,有一隊人越走越近,每經過一輛馬車,他們便會停下,和車裡的人說些什麼。
很快,這隊人來到了曲小蕨所在的馬車之前,便聽到車轅被敲了兩下,有個人說:“到了,下車吧。”
曲小蕨身邊的小姑娘應了聲,随後,這群女孩兒便一個接一個地下車了,動作很是利落。曲小蕨有樣學樣,也下了車,就看到站在車邊的是一隊護衛,個個披甲佩刀,為首的正在清點人數,确認過後,他點點頭,帶隊走向下一輛車。
這時候,那護衛隊中的一個人忽然轉頭看了曲小蕨一眼。
那是個年輕人,眼睛很亮,看起來脾氣很好的樣子,最重要的是,他似乎非常眼熟。他隻是匆匆地瞥了曲小蕨一眼,便轉過身繼續跟着同伴走了,這一眼卻讓曲小蕨陷入沉思。
目前來說,她是這一批玩家裡唯一的小女孩體型,所以很好辨認。特地轉頭看她一眼,這個人顯然也是玩家。
她盯着那個背影看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
這個人不就是……哎,誰來着?名字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是餓了麼那個唱《狂》的霸刀!
護衛的衣飾一絲不苟、嚴嚴實實,和霸刀的燕雲校服差距甚遠,沒了那标志性的胸肌,曲小蕨一開始還真沒認出來。
這麼說來,這張圖裡,目前已經出現三支隊伍了。蓬萊吧啦吧啦想不起來了隊應該全部都是玩家,這一點她可以确認,而自己的隊伍當然也是沒問題的,就是不知道餓了麼隊裡會不會有人機存在。
不過先前在客棧那幾天,也和他們隊打過照面,這些人活潑得很,實在不像是人機。
她還在這出神地思考着,手裡忽然被身邊的同伴塞了個東西,低頭一看,竟然是把笤帚。
塞給她笤帚的小姑娘悄聲說:“發什麼愣啊,快掃地!”
“啊?”
曲小蕨一呆,便看到前面那幾輛車上下來的小宮女們,都端着水盆笤帚,開始灑掃了。
原來我是個掃大街的!
“仔細一點,邊邊角角都要掃到!”那為首的護衛檢查完人數,拍拍手,空了的車隊便又原路駛走了,“貴人明日遊幸,不得留半點灰塵!”
曲小蕨無奈,隻得低頭掃地,實則在心裡呸了一聲。
掃掃掃,早晚給你掃進曆史的大垃圾堆。
現在大約是初冬的季節,站在山中掃地,還有點涼意。她草草地揮了兩下掃帚,發現眼前的山道實則是以大塊闆岩鋪砌出來的,平整得很,難怪感覺不算颠簸。馬車看似走了很久,實際上連骊山的半山腰都不到,但再往上便是青石鋪就的階梯,車是上不去了,隻能步行向上走。
曲小蕨再擡頭往上看,先是眼前一亮,随後便是一黑。
眼前一亮,是因為面前景色,實在震撼。
雖是冬季,但骊山上松柏居多,依舊滿目蔥茏翠綠,蔚然深秀。青石階梯自腳下蜿蜒至上,幾乎約每百道階梯便通向一處樓台亭閣,遠遠看去,整個骊山從山腳到山頂滿是屋宇館殿,巍峨壯麗,郁郁蔥蔥的深林之中露出層層飛檐鬥拱,其中繁華恢弘,令人唯有贊歎。
而眼前一黑,則是因為這階梯太長……
先前和她同乘一輛車的那小姑娘就在旁邊掃地,動作麻利得很。曲小蕨尋思着說兩句話應該不至于OOC,便小聲道:“哎,就算咱們今天掃完了這麼多台階,晚上山風一吹,明天不又滿是塵土了嘛。”
“你傻了?”那小姑娘卻訝異地看了曲小蕨一眼,“來之前不是說了麼,要時時打掃,直到貴人過去。今日掃,明日也要掃呀。”
“啊?”曲小蕨這會才是真傻眼了,“掃兩天?”
她還想确認一下,餘光看到那隊護衛又走過來了,于是也趕緊低頭掃起地來。
這隊護衛卻不是來督工的,他們手中都拿着青色的繩子,正沿着山道一路向上拉直、系好,也不知道在幹什麼。那個霸刀也在其中,他顯然也不知道這青繩有什麼用,時常偷瞄同伴,動作一直比别人慢半拍,看得曲小蕨直想笑。
她假裝認真地掃地,慢慢地朝那個霸刀的方向接近,霸刀會意,也朝她這個方向靠攏了些。
他倆慢慢地挪着,看看其他護衛和宮女都離得遠了,那霸刀便壓低聲音道:“我也是玩家。我認得你。”
能這麼說的,大概的确是玩家,人機都不至于這麼大膽直白。曲小蕨一噎:“……啊,是,我是‘謎語人離開浪客行隊’的曲小蕨。”
“我是‘餓了麼隊’的柳七刀。”柳七刀說,“你剛來嗎?”
“嗯。”光天化日之下,曲小蕨也不敢拿出香篆鐘,隻能憑感覺道,“我們隊進圖就被分開了,大概到這兒有個十來分鐘了吧。”
“我們隊也沒傳送在一起。”柳七刀一皺眉,“但是,我已經在這裡一天了。”
“哦,那就是分配的角色進入劇情的時間不同。”曲小蕨略微一思考,淡定地點點頭。
柳七刀用看神童的眼神看她:“你好聰明啊。”
“你要是在我們隊混久了,你也行。”曲小蕨說,想起那些年他們為了理解付井儀的謎語而做出的努力,忍不住就是一陣心酸,“哎……我好倒黴,怎麼在這掃大街啊。”
她有些羨慕地看了看柳七刀身上光鮮筆挺的銀甲绛袍:“你是什麼?那種禦前護衛嗎?”
“是護衛,但不是禦前護衛。”柳七刀苦着臉,“我們這隊好像是什麼負責内廷事務的,簡單來說,就是專門負責打雜的,什麼活都幹,甚至還要……”
還要做什麼,他卻沒繼續往下說了,隻是露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
看到柳七刀這樣,曲小蕨好奇死了,但是其他NPC這會兒也都慢慢走過來了,兩個人隻好先噤聲,各自假裝很忙的樣子去做手頭上的事。
護衛們幹活速度很快,進度一會兒就超過了宮女,柳七刀提着繩子順着台階往上走,回頭看了一眼曲小蕨,曲小蕨朝他使了個眼色,又低下頭開始掃地。
“走了。”同伴招呼他,柳七刀應了聲好跟上去,在心裡琢磨這個眼神是什麼意思。
他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最後歸結為兩個人年齡差比較大,有代溝。
護衛們今天幹的活很枯燥,就是将青繩沿山路兩邊一路拉上去,從山腳拉到山頂,跟扯安全線似的。期間這支隊伍東拐西繞,過了不少宮殿、道觀與亭台,每一處都有人擦洗掃塵,聲勢非常浩大,顯然是為了皇帝明日的到來在做準備。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他們順着山道,一路翻過骊山西繡嶺的三個山頭,又去了東繡嶺,等到把青繩全扯完,天都黑了。隊伍裡全是此起彼伏的肚子咕噜聲,為首的護衛手一揮,就帶着大家下山回去吃飯。
這華清宮背靠骊山,無比龐大,站在山上俯瞰,山腳下滿是鱗次栉比的宮殿,重重疊疊,實在是蔚為壯觀。此刻夜幕方降,宮中點起燈來,整座骊山頓時亮如白晝,宮牆内外燈火連成一片,恍若銀河洩地、繁星随流。
柳七刀看着,心裡就一句話。
卧槽,真牛。
他們下山回宮的山門叫做昭陽門,兩側皆是萦回曲折的缭牆。過了昭陽門,就算是正式踏入了華清宮的宮城之内。這座皇家行宮果然華美異常,借骊山溫泉為景,整座宮城幾乎是在水上建立起來的,青石步道縱橫交錯,寬闊齊整。即使是冬季,走在宮城之中卻感覺不到寒冷,栽滿道路兩旁的桃花甚至正在盛放,風過時,花瓣像下雨一樣落在水面,泛開一圈圈漣漪。
柳七刀看着,心裡還是那句話。
牛!
雖是傍晚,這宮城内卻更熱鬧異常,樂師們坐在高台之上,撫琴吹笛,先到一步的王侯貴族漫步水邊,高談闊論。
偶爾也有手執熏香拂塵的宮女們成隊經過,路過他們身邊時,還會低頭行禮,這卻讓柳七刀有些迷惑不解。
他還以為自己這身份就是個打雜的,沒想到看起來似乎頗有地位的樣子。
剛進圖時可不是這樣的,一想到那悲慘的經曆,柳七刀便無語凝噎。
就在這時,帶隊人回過頭,說出了他最不想聽到的那句話。
“柳七刀,你先去鬥雞殿看過了,再來找我們。”
淦,又要喂雞!
柳七刀在心中默默流淚,但又不敢崩壞人設讓NPC看出來,勉強保持微笑,道了聲好,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走遠了。
要單是喂雞也就算了,但架不住那個什麼鬼“鬥雞殿”裡養了好幾千隻雞,簡直就是一個小型養雞場,而且那些雞都是金冠彩羽、神氣活現的大公雞,各個逞兇鬥狠,見人就啄,飛天走地無所不能,還有的雞直往他頭上撲騰。
他昨天便是,一個不察,便被蹬鼻子上臉,剛要把頭上的雞薅下來,卻看到鬥雞殿的宮人們大驚失色,心說這難道是劇情考察點,于是趕緊變換态度,恭恭敬敬地把雞大爺請了下來,落荒而逃。
——最最最恐怖的是,雞還是直腸子,吃了就拉。
想到這裡,柳七刀便不想再回憶了,他左看右看,壯着膽子喊住一個路過的宮女:“請問,鬥雞殿怎麼走?”
路太複雜了,他沒記住。
那宮女被他喊住,盈盈施了一禮,對答如流道:
“鬥雞殿在缭牆之内,宮中最東,大人現在是在昭陽門北側,要先穿過日華門,穿二道宮門,至東區出開陽門後,過重明閣向南,便是鬥雞殿了。事畢之後,向北出北缭門,過河,便可到講武殿。”
她說得輕松,一堆門啊閣啊卻聽得柳七刀雙眼直冒金星。那宮女見他有聽沒懂,莞爾一笑道:“宮城内殿閣諸多,确實難走,大人且随我來。”
還是原住民厲害啊,柳七刀肅然起敬。
他跟在那宮女後面,忽然一愣,想到一個問題。
這宮女顯然是真NPC才對華清宮如此熟悉,那假如是曲小蕨被路過的什麼王孫貴族問到這種問題,豈不是立馬暴露了?
不過他又立刻想到,曲小蕨的人設是因為人手不夠才被臨時從長安帶來的小宮女,對華清宮不熟悉,也是很正常的。看來浪客行也想到了這一點,沒給他們設置必死無疑的情境,那它還怪好的嘞。
夜色已深,他們到開陽門前時,恰好看到兩名侍衛正在關閉正門。見到他們過來,其中一名侍衛便客客氣氣地請他們從側門繞行,說是明天起,正門便不會關得這麼早了。
他對柳七刀的态度也十分客氣,柳七刀更是摸不着頭腦。
你要說這個身份不厲害吧,這些人的态度都還挺恭敬的;但是要說厲害吧,又得去喂雞。
他忽然一震。
難道我是弼馬溫!
柳七刀表面不動聲色,内心卻大受震撼,暈暈乎乎地跟着宮女從側門出去了。
雖說是夜晚,但開陽門來往進出的人可一點都不少,這會兒便有一隊宮女跟他們擦肩而過,行過禮後,往東區去了。
這群宮女的年齡要比曲小蕨她們稍大一些,對華清宮顯然也更加熟悉,走動之間很是放松,沒有小姑娘們略微拘束的感覺,進了開陽門,便小聲說笑起來。
“新來的騎曹參軍事大人好生和善,還對我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