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襄?!”
“你小點聲!”柳七刀大驚失色,就要去捂殷熾的嘴,“我倆好不容易找到這個沒人的破屋藏着,再給NPC引來了!”
殷熾後退兩步躲開他的手,示意自己閉嘴,臉上表情卻依然處于長久的瞳孔地震中。
唐逐星坐在另一邊的窗沿上擦着他的螭首千機:“如果柳七刀說的都是真的,那的确是她嫌疑最大。”
柳七刀立刻拿起小樹枝在地上比劃:“千真萬确,我親手摸到的,那個刻痕雖然很淺,但你們看,這就是‘師襄’兩個字。”
“不可能,師襄不可能有問題。”殷熾恢複冷靜,斬釘截鐵道,“剛進圖的那天我還和她說話了,親眼看到她平沙了一個監門衛。”
這消息兩人倒是沒想到,柳七刀頓時就有些迷惑。
這會兒已經是後半夜了,他們仨窩在講武殿後面一間雜物房中,還在尋找進宮的機會。本來柳七刀和唐逐星是打算傍晚就回到華清宮的,沒想到本該在下半夜出現的高力士帶領着淩雪閣提前登場,内城三道城門都被牢牢把守住,他們沒辦法,隻好又折返講武殿。
這一回頭,就遇到了扔骰子扔到講武殿的殷熾,三個人把情報一對,才知道淩雪閣拔仙台證實殷熾身份有異,這些堪稱最難纏的NPC就是為了抓他才來的。
“不對啊。”柳七刀嘟囔道,“如果師襄是鬼變的,那她應該不能用技能……而且我們之所以覺得她一定是鬼,也是因為她幾乎不和玩家接觸,但是她又主動去找你,這就說不通了。”
殷熾點頭:“而且我們還讨論了第五天的問題,聊了一些之前的事情——當時我們才進圖不久,鬼是不可能知道這些的。”
“不對吧。”唐逐星卻說,“這隻能證明,當時和你說話的的确是真的師襄,但是那之後呢?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你知道嗎?之後你們還有接觸嗎?”
“……”殷熾皺起眉,搖了搖頭。
一語驚醒夢中人,柳七刀倒吸一口涼氣,立刻轉頭看向殷熾:“對,她也可能是後面被換掉的,甚至被換掉的時間可能就在她和你交談過之後!你快回憶一下,和師襄聊完天之後,有沒有感覺有股陰氣或者涼飕飕的感覺跟着她?”
别說當時的感覺了,殷熾現在就覺得背後陰風乍起。他木着臉,艱難地回憶了一下,發現根本想不起來。
最恐怖的是,他在回憶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那時候他明明是和師襄約好了借身份便利時常聯系、互換消息的,但之後師襄再也沒來找過他,偶爾和其他樂師一樣從開陽門出去,也是一副目不斜視的樣子。當時,他隻以為那是礙于身份限制,不敢在樂師們面前表現出熟稔來,但時間一長,他竟然也忘記了這件事——如果不特意去想的話,他根本不會覺得師襄有什麼怪異。
這種感覺殷熾很熟悉,當初人機隊伍穿着能混淆感知的梨園衣飾經過他面前的時候,他就有同樣的混沌感。那是一種很難受的經曆,好像大腦中被強行塞進了一團濃重的迷霧,用盡力氣也無法撥散;但不同的是,面對人機時,他本能察覺到了危險,但師襄這件事,如果不是柳七刀提起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異常。
“我說,這不是道具或者人力能做到的事吧。”唐逐星沉聲道,“那東西不是師襄,已經可以确定了,必須把這件事通知給其他人。”
“方叱羽在馬場做小工。”殷熾說,他面色凝重,想到真正的師襄還不知道身在何處、是否安全,額上已經有了一層冷汗,“進不去華清宮的話,可以去舞馬台找他,用海雕傳遞消息。”
“不,現在的時間節點已經到玄宗進宮了,舞馬台應該也戒嚴了。”柳七刀搖頭,“上一輪舞馬喂雞這些事情都是我管的,我知道,更何況,現在還多了淩雪閣。”
唐逐星撿起柳七刀扔在地上的樹枝,簡單地畫了個方框,來表示華清宮的平面圖。
“按照我們現在知道的情報,大多數人都在華清宮内,而華清宮外的玩家諸如方叱羽,因為時間的推進和劇情的意外變化也無法聯系,像柳七刀這樣跑出來的,也很難再回去,随時都有被NPC發現人不在的危險。”
他說,又在華清宮最上面畫了一座小山。
“這代表大戰玩家,但目前還不能确定裡面有沒有我們的人,還是夾雜了NPC。要想上後山和他們取得聯系,必須穿過華清宮,但還是那個問題,在這個時間點,我們沒有辦法保證在完全不被NPC發現的情況下通過整座宮城,我有隐身,殷熾有僞裝,我們倒是可以試一試,但是技能的CD還是太長了,風險很大。
而且最糟糕的事,我想你們也意識到了……”
“淩雪閣會查到在後山上待命的大戰隊伍。”柳七刀喃喃道,“劇情會改變,NPC和玩家都會受到影響,怎麼辦?”
“不知道。”唐逐星攤了攤手,“我隻負責分析,想不出來辦法。目前我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我們冒着風險進宮了。其實也無所謂,前四天更危險的時候也都過來了,總不能在第五天相對安全的環境裡就被一個OOC吓得束手束腳吧?”
柳七刀看了看地上的圖,又看了看唐逐星和殷熾,沒說話。
他其實心裡一團亂麻,不知道事情為什麼一下子就發展到了這樣嚴重的程度,但想了想,人機的步步緊追、身份的限制和規則的束縛,三重壓力疊加在一起,目前這樣的情形其實也是一種必然,甚至已經是再好不過的了;如果當時被阿攸找上的不是殷熾,而是随便一個沒有身份的玩家,那恐怕是真的會死。
“不。”
沉默良久的殷熾卻突然開口了。
“還有一種辦法。”他慢慢說,“不知道你們記不記得,第五天的規則裡,還有一句話……”
——假如因劇情需要而死、或被NPC殺死,玩家則不會真正死亡,而是會重新被分配身份,再度回歸。
“淩雪閣找我,是因為他們确認過沒有在這附近執行任務的人,但卻出現了這樣一個人,手持藏鋒令,還說出了長安古意的暗語。”他道,“這是很嚴重的事情,所以他們必須找到這個人,為此才将整個華清宮控制起來。那假如,他們找到了這個人呢?”
柳七刀目瞪口呆。
他看着殷熾,本來還覺得這人看上去好像怕鬼,剛感覺親切了點,現在頓時又覺得有距離感了,有點像在客棧裡剛看到他的時候,很冷很堅定的眉眼。
“不是、不是,那你也不一定會被NPC殺死啊。”他連聲道,“假如你隻是被帶走控制起來呢?而且咱們沒法離開華清宮太遠,如果NPC帶你回太白山,會發生什麼都不确定啊!”
“但我可以告訴他們,我其實是叛徒。”殷熾艱難地說,在這一刻做出了一個違背師門的決定。
“……這太荒謬了。”唐逐星按住他的肩膀,“NPC又不傻,不會你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
“但是我們也的确需要别的身份。”殷熾道,看向一旁愣住的柳七刀,“按照柳七刀所說,第一輪的‘鬼’什麼都沒做,但這一輪它已經可以變成仇非的模樣了,它正在變強,正在學習我們,時間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
“你……”唐逐星還想說什麼,身後的窗戶卻突然發出一聲巨響。
三人均是一愣,猛然回過頭,就看到一隻非常眼熟的鹦鹉撞破油紙飛了進來,淩亂的羽毛滿天飄揚,口中還在大叫:“救!救!謝——”
柳七刀一驚,下意識沖到窗前伸手去接,沒想到手剛伸出去,那還在嘎嘎大叫的鹦鹉卻憑空消失了,隻有一根靛藍色的尾羽打着旋落在他手心。
這什麼?鳥羽?哪來的?
柳七刀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羽毛,還沒反應過來,忽然感覺一陣涼風撲面而來。
“後退!”唐逐星臉色鐵青,已經将螭首千機對準窗口,急道。
他擡起頭,便看到窗外正漂浮着一張灰白僵硬的臉,堪堪便在他的面前。
“看不出來,殷熾竟然是這種性格的麼,炸彈。”
“你哪來的炸彈?!算了,過過過。”
“過……師襄的事情影響到他了吧,他很着急。”
“單張,五。但無論怎麼說還是有點吓人了,你隊友真是狠人啊。”
“過。唐逐星也不扶他一把,感覺人走了有一會兒了。”
“要不起。他是那樣的,上次還騙我說鬼是一種科學。”
“不是,單五你也要不起?”謝不若猛轉頭看祝靈正,眼睛都要瞪出來了,“你是哪邊的?”
“真沒牌。”祝靈正回避他的視線,小聲道。
“那我走了。”行守把最後一張牌一扔,長松一口氣,探頭一看,對面倆人手裡一張四一張三。
一局鬥地主結束,三個人面面相觑,行守問:“還打不?”
祝靈正道:“不了吧……”
“那我們閑着幹嘛?”謝不若說,“CD又沒好。”
行守歎了口氣,掃了一眼放在旁邊的香篆鐘——時間太久,香早就燃盡了,他們沒有任何判斷時間的工具,隻能根據日升月落在地上畫正字,有一種回到了原始時代的感覺。
“剛剛不是看到陸厭了嗎?”他說,轉頭問祝靈正,“陸厭能認出‘鬼’嗎?”
祝靈正認真地想了想:“不知道。‘鬼’幾乎不和我們接觸,如果都隻是像剛剛那樣遠遠地看上一眼,那估計很難了。”
“恰雞隊那個紀空山應該知道‘鬼’有問題吧。”謝不若也道,難得嚴肅起來,“她不是看到師襄和‘鬼’在一起了嗎?”
“她是看到了,但她不知道哪個是‘鬼’、哪個是師襄吧。”行守說,“輪回珠變身的特效那麼離譜,正常人看到的第一反應肯定是師襄才是‘鬼’啊。不過看她的性格應該是比較穩重的,應該不至于上來就指認師襄這個名字……吧。”
“起碼現在還沒有,不然咱們早就嘎了。”謝不若說,打了個哈欠,往後一倒,順手把礙事的鹦鹉趕到一邊去,“靠,之前真是吓死我了,還以為這次死定了呢。”
“别說你了,我一開始被抓也吓一大跳。”行守則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你看小祝這樣拼命反抗的,差點被直接掐死,那可就真死了。”
祝靈正摸着脖子上纏了好幾圈的繃帶,默默地跟着點了點頭。
“搞不明白,這‘鬼’到底圖什麼……”謝不若整個人呈大字型躺在地上,嘟囔道。
他順着指尖的方向看向身邊,華清宮在他的記憶中明明還是華美雄壯的宮阙,現在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寥落衰敗的景象,破瓦殘桓,門窗朽壞,遍布塵土蛛網,枯樹盤繞在一起,流水也早已幹涸,一輪殘月挂在昏黑的天際,在無邊的寂靜中清泠泠地照下來。
不遠處,整整齊齊地躺倒了一地人,而這些人,赫然便是此刻還在“華清宮”中焦頭爛額的玩家們,隻是現在他們雙目緊閉,似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除了人機玩家,連恰雞隊的四名玩家都在這裡,隻是衆人之中,唯獨少了師襄。
謝不若看着看着,便長歎了一聲:“清醒是一種罪惡。”
“再來一局吧。”行守收拾好地上的牌堆,邀請他,“你不知道,你沒來之前,我倆隻能玩抽鬼牌,可太無聊了。”
謝不若對他肅然起敬:“話說你是第一個被吐出來的吧?這副牌難道是你現做的?”
“不,這是小蕨用玉簽從客棧老闆娘那裡換來的。”行守說,又叮囑他和祝靈正,“保密啊,要是被付井儀知道了,她要挨說的。”
“沒事兒,誰還沒換過亂七八糟的東西。”謝不若擺了擺手,祝靈正想到自己隊伍背包裡也堆滿了雞血桃木劍黃符之類的東西,深有同感。
行守歎道:“其實小蕨還換了副麻将牌,不過咱們三缺一,打不了。”
——話音沒落,頭頂天空忽然憑空浮現出一個黑洞來,隻聽飒飒破空聲淩厲,一把鍊刃首先從黑洞中飛出,衆人大驚,紛紛躲避。
铛的一聲,巨大的鐮狀刀刃釘在了華清宮已經衰敗不堪的宮道上,碎石飛濺,緊接着飛瓊一手扯着鍊子被黑洞“吐”了出來。她的反應也算警醒,隻剛落地暈乎了一會兒,便立刻如臨大敵般地跳了起來,收回鍊刃握在手裡,謹慎地打量四周。
隻是她警惕的眼神在掃到旁邊或坐或躺、手裡還捏着撲克的三人時,忽然宕機了。
一片寂靜中,祝靈正突然開心道:“現在可以打麻将了。”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