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瓊同他們一道上樓,邊聊天邊打了個呵欠,眼下的青黑透露着一股遮蓋不住的疲憊。第六天有人機代替已經被淘汰的紀湘君加入隊伍,想必對他們的精神來說也是一種極大的折磨,衆人都很識趣地沒再提這事,隻是讓她回去好好歇息。
“哎……”回到房間,謝不若把鬥笠一摘,扔在床上,鹦鹉撲棱棱地飛起來落在窗台瞪着他,“浪客行這些任務怎麼越來越離譜了,想得到就很簡單,想不到就很難,萬一鑽了牛角尖,豈不是直接完蛋。”
“她們隻是說得輕巧,實際情況估計更加複雜,生路看似很容易想到,但現實中應該少不了幹擾。”仇非道。
她一反常态地沒回裡間,而是直接在外面的桌邊坐了下來,搞得祁雲縱道袍脫到一半又緊急穿了回去,龍葵見狀撇撇嘴:“放松點,又不是沒看過。”
“你怎地憑空污人清白——”祁雲縱話還沒說完,餓了麼的房門就被敲響了。
柳七刀離房門最近,一開門,就看見付井儀站在門外,手裡還拿着他非常眼熟的那半張信紙。看到開門的是他,付井儀禮貌地沖他點了點頭,順手便将信紙遞了過來:“你的信,收好。”
“哦哦,好的。”柳七刀接過信紙,愣了一下,發現上面多了不少縱橫的黑色紋路。
這些黑色紋路,大部分是吻合信紙褶皺、毫無章法的痕迹,但也有一部分呈現出規律的交錯感,組成了類似漢字的模糊線條,看起來就像是用鉛筆在紙上塗抹過之後顯現出來的壓痕。
“我和殷熾一起做的,工具有限,隻能研究到這個程度了。”付井儀道,坐到仇非對面,又取出一張紙來,在桌上鋪開,“這是我們關于前一頁信紙的内容整理出來的有效信息。”
付井儀是文字學專業的,大家都知道了,龍葵便忍不住問:“殷熾還懂這個?”
“殷熾學過痕迹檢驗。”付井儀道,“頌命寫這封信用的是炭筆,雖然他手下力度很大,但能留下的筆迹還是很有限,再拆分的話可能會毀了原件,總之,隻有這些了。”
柳七刀心道原來如此,又探頭去看付井儀整理出來的東西,除了那幾句他都已經倒背如流的警告之外,又多了一些新的内容。
可惜的是,因為這張信紙的殘缺,這些新的被整理出來的内容也不連貫,隻是一些部首和字詞。
夜晚。
钅。
丶面。
這些已經算得上清楚了,此外,還有一些根本就沒法判讀出來的零碎筆畫,而在這些筆迹下面,唯一一句能連起來的,是一個短句。
不要信,切切記。
“切切記是什麼?”祁雲縱皺眉,“疊詞詞惡心心。”
“……”仇非無語,“不是切,是七刀,七刀切記。”
“看來你和頌命還真挺熟的。”謝不若啧啧兩聲,“但是他讓你不要信什麼呢?”
“我真不知道啊。”柳七刀無奈,看着自己手中那半截信紙,墨痕和炭灰混亂地交錯着,也真為難了殷熾和付井儀,虧他們能從這麼模糊的痕迹中讀出字來。
他将信紙揣進懷裡,和頌命的箭羽一起穩妥地放好。
付井儀将消息送到就告辭了,留下一屋人圍到桌邊,對着他留下的那幾個詞繼續沉思。
“夜晚,是第七天的晚上嗎?入夜會發生什麼事情?”祁雲縱從桌下抱了一堆紙筆出來,在桌上寫寫畫畫,“钅這個部首……相關的字太多了,不過一般都與金屬相關吧。最後這個‘丶面’,難道是下面?”
“不像,這個‘面’前面的‘丶’,位置很靠下,又像是獨立出來的。”仇非思考道,“按照這個頌命寫其他字的方式來看,他的字體結構很緊密,如果是‘下面’,‘丶’的位置應該再往上一些。”
“有沒有可能是四點水的最後一筆?”龍葵道,“黑、熱、熟之類的……煮面?”
這話一說出來她自己都覺得離譜,搖了搖頭。
“不行啊。”謝不若把筆一扔,“信息太少了,可能性又太多,根本想不出來。”
柳七刀看他和祁雲縱在紙上寫了一堆字,全是什麼“鋒”“鑄”“銳”“鈍”之類的,不愧是劍純和刀宗。
“想不出來就别想了,早點睡。”仇非道,又轉向柳七刀,“七刀,既然這封信裡提到了‘不要信’,到了第七天,你也特别留意一下,不要輕易地相信你所看到和聽到的某些信息。”
“嗯,我知道了。”
柳七刀應了一聲。
雖然說了早點睡,但等他躺在床上時,依舊能看到從裡屋的門縫間隐約漏出來的燭光,顯然仇非她們還在研究那些字。
他也睡不着,在黑暗中舉起右手,看着隐約的手掌輪廓,愣愣出神。
和謝不若被滿嘴利齒的小谷追得四處逃竄、和龍葵傻傻地嘗試如何組隊、拔腿去追誤将他們當做NPC的祁雲縱、看到仇非提着盾刀像天神一樣從竹林裡殺出來……
湘竹溪的一幕幕景象,他依然記得非常清楚,倒不如說想忘記也難。
第七天了啊……
第七天、第八天,隻要再度過這兩天,他們就可以在第九天回到現實中去了。
說來也奇怪,這一路上經曆回想起來明明非常漫長,卻似乎又短暫到在彈指一揮間就可以望穿。不過,想到浪客行其實隻是一本書的話,那他們的這些過往可能也隻是寥寥幾頁而已,在書外人讀來,可不就是一瞥的事情麼。
黑暗中,他緩緩收攏五指,握緊了拳,深深地呼了口氣。
“書”,這說法也太爛了——好像有人在将他們當成可以随意擺弄的木偶操縱着,書寫着所謂的故事情節一樣。迄今為止,他們所有的努力、掙紮和抗争,不應該也不可能被看成是故事裡那些戲劇性的表達,隻有他們自己才能決定自己要做的選擇、要走的路。
想到這裡,柳七刀心潮澎湃,攥緊了拳,喃喃道:“一定……”
“一定什麼?”
燭光亮起,燈火搖動,謝不若隔着屏風坐起來怒道:“大半夜的擱這打軍體拳呢!快睡!”
柳七刀熄火了。
夜月明,夜風清。客棧外霧氣漸沉,沙洲上葦叢搖動,濤聲輕柔,一夜無夢。
翌日清晨,孟秋打着呵欠,端着茶盤走進大堂。
錯雜的腳步聲自樓梯上響起,她擡頭一看,便看到那隻胖了不少的鹦鹉撲扇着翅膀飛了下來,目标非常明确地落到了她手中的茶盤上,很不客氣地跳進一隻杯子裡,就着溫水整理起了自己的羽毛。
餓了麼隊一行五人下了樓,和孟秋打過招呼,坐到了桌旁,似乎在等人。不多時,另外三支隊伍也陸續來到了大堂。
這些人的到來讓客棧裡的氣氛也跟着改變了,有一種嚴陣以待的凝重,和前幾天對練時那種熱火朝天的感覺完全不同。但不知道為什麼,孟秋這樣細細打量過去,又覺得有種莫名的興奮感,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弓弦上蓄勢待發的一支利箭,隻待流電破空,穿雲射日。
“人都到齊了,那就出發吧。”
師襄是個急脾氣,率先開口道。
行守的性子最為溫吞穩重,等所有人都站在了蔣玉鳳跟前,便道:“不知道這次我們是不是還會被分在一張圖裡,第七天結束後,在這裡再會吧。”
“那當然了。”李千馳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亓秀秀也笑眯眯地俯下身和曲小蕨勾了勾小拇指。
蔣玉鳳溫柔地看着衆人的動作,輕聲問:“要開啟下一趟旅程麼?”
第七天要來了。柳七刀感覺心跳微微加速,他伸手摸了摸揣在胸前的箭羽,認真道:“開始吧。”
蔣玉鳳微微一笑。
“翡翠攬碧,飛瀑淩雲。人間風月,瑤池仙境。這是你們的第七天。”
歡迎來到翡翠瑤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