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株凝血草和三百株毒清草都在這裡了,你又說你要什麼勞什子傷陽草?你是瞎了嗎?看不到有人都因為你受傷了嗎?”
“咳咳——沒有傷陽草我會暴斃而亡的。”
“可是我當時就在湖畔的樹林裡,真的一點聲音都沒有聽見……”
“這是怎麼了?”
“你終于回來了,快來帳篷這邊!”
“天都黑了,他是要我們現在立刻出去采集傷陽草麼?”
晚霞漸漸隐沒在山林的背後,柳七刀咬着繃帶坐在岩石上,繞過自己被劃傷的手臂,面前營地吵吵嚷嚷,所有人都忙成一團——龍葵剛回來就被拉進帳篷裡查看尹有攸的傷勢,師襄在指着落難俠客的鼻子罵,剩下的人有在努力分析情況的,有圍在帳篷旁邊關心隊友的,還有滿腹怨氣幫着落難俠客數草藥的。
乙子湖是距離營地最近的湖泊,先前他和方叱羽帶着尹有攸回到營地時,這裡還空無一人,隻有落難俠客在專心緻志地搗藥。安全教育常識說高處墜落可能會傷到脊椎,龍葵不在,他們也不敢随便搬動尹有攸查看傷勢,隻能先搭好了帳篷,固定好脖頸讓他平躺在裡面,簡單地處理了一下身上的傷口,又喂了點凝血精。
落難俠客規定,天黑前所有人都要回到營地,很快,其他隊伍也陸陸續續地回來了。看到眼前的場景,大家如何震驚後怕自然是不用多說,柳七刀光是一遍遍解釋來龍去脈,也說得嗓子都要冒白煙了;偏偏落難俠客又趁亂作妖,先要清點小山一樣的藥草數量,又要去湖邊尋找“傷陽草”,時不時地還往外噴兩口血,總之,在一片混亂之中,天色也一點點地暗了下來。
山間浮起墨藍的霧霭,随晚風緩慢地向湖畔流動着。和柳七刀同樣坐在岩石上發呆的還有殷熾,暗紅的長圍巾遮住了他的半張臉,隻留下一雙漆黑的眼,落日的餘晖像跳動的火苗,在他的眼睛中緩緩熄滅。
“你想什麼呢?”柳七刀問他。
“‘雪泥鴻爪,屐齒苔痕,世界上一切存在和發生過的事情,都會留下它們的痕迹。’我們刑偵老師說的。”殷熾望着暗色的天幕出神,道,“甲子湖那邊有付井儀、祁雲縱、謝不若、龍葵,整整四個人,就算分頭行動了,怎麼可能一點打鬥的聲音都沒聽到呢?”
“那你老師還怪文藝的嘞。”柳七刀說。
他也在想這個問題。甲子湖隊伍裡有餓了麼的三個人,隊友的實力如何,柳七刀心裡還是有數的,如果真發生了什麼,他們仨絕不可能一無所知;但詭異之處就在于,他們四人都說,真的一點聲音都沒有聽到,甚至祁雲縱當時就在離瀑布不遠的樹林中,卻沒發現任何異常。
他回想起當時的情景,腦海裡閃過尹有攸平靜的表情和沒有焦點的眼神,還有懸崖前沒有半點波瀾邁出的那一步,那絕對不是自然狀态下人會有的反應。
精神系?控制類?所有的線索,都指向“沒有發生過打鬥”這一種可能性,襲擊他的東西手段非常特殊,要麼隐秘到了極緻,要麼根本就無處溯源。
“我想回瀑布那邊看看,萬一有線索呢。”殷熾道,“敵人不可能是憑空出現的吧。”
“不行!”那邊,師襄的聲音更大,“合着你讓我們在天黑之前回來就是為了在晚上繼續使喚?”
“這也不是在下的本意啊。”落難俠客被她堵在角落,一手捧心,一手捂嘴,做弱不禁風狀,“傷陽草、傷陽草,顧名思義,這草在白天是采不到的,各位肯幫忙我已經是感激萬分了,要是這藥草能在日間生長,也不至于現在麻煩各位。”
衆人對落難俠客怒目而視,可惜他似乎沒有感受到這滔天的怨氣,還想繼續說下去,這時候,龍葵掀開帳篷簾子探頭出來道:“尹有攸醒了。”
聽到這個消息,玩家們一窩蜂地朝帳篷湧去,頓時沒人關心落難俠客的辯駁了。他聳了聳肩,也不生氣,不知道從哪兒摸出套藥臼和藥杵來,一下一下地搗着毒清草。
笃、笃、笃。石杵砸在石碗上的聲音短促而清脆,落難俠客抱着藥臼,看着玩家們的背影,嘴角勾起的弧度越來越大。
“有意識,就是不受控制。”
腦袋上包了一圈繃帶的尹有攸剛醒,就享受到了柳七刀之前的待遇,被一群人抓住翻來覆去地追問,眼神比跳崖那會兒還迷惘:“聲音嗎……瀑布水流太大了,沒聽到其他的聲音。”
柳七刀剛把頭探進去,就看到亓秀秀臨出帳篷前還不死心地追問道:“你再仔細想想,真的沒注意到任何異常嗎?”
尹有攸努力回想卻一無所獲,面露難色,簡直都要讓人幻視那個抱頭長嘯的貓meme了。付井儀就坐在一邊,此刻也無奈道:“算了,想不起來就别想了。”
尹有攸松了口氣,轉頭看到柳七刀,認真跟他道了聲謝,翅膀被包紮好的赤箭窩在他腿上,濕漉漉的眼睛看着柳七刀,也像是在表達感激。
柳七刀擺擺手,順便摸了把赤箭的腦袋:“沒事,都應該的。倒是你怎麼樣了?”
“全是外傷,都不打緊,就是可能有點腦震蕩,想不起來之前的事也正常。”龍葵抱着臂倚在帳篷外邊,笑道,“還得多虧了你,撲救很及時。”
柳七刀一樂,這話他愛聽,不過付井儀和尹有攸還在旁邊呢,他隻能強行把咧着的嘴合起來,換了個話題:“你看到非姐沒?”
“在後頭拷問謝不若和祁雲縱呢。”龍葵一攤手,“真邪了門了,我是一點異常都沒發現,對吧,付老師?”
付井儀點了點頭。
甲子湖隊伍就是由謝不若、祁雲縱、龍葵、付井儀和尹有攸這五個人組成的,按理說,他們的戰力智力和續航能力都不容小觑,偏偏第一個遭到襲擊,還沒有發現任何線索。這絕對不是什麼好兆頭,再結合頌命信中最後的那句警告,雖然沒人明說,但對未知的不安,已經像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陰雲一樣,悄悄地籠上了每個人的心頭。
“我可以和殷熾去那邊再看看,說不定會有發現呢?”柳七刀說。
“哈,别看了,你們有任務了。”
師襄掀開帳篷門簾一角,涼涼道:“那牛精剛剛說了,體諒我們白天忙了一天不容易,允許兩支隊伍留下休息,剩下兩支隊伍出去找傷陽草……很不幸,你們這兩隊,甲子湖和乙子湖,帶回來的草藥數量是最少的,所以他點名要你們去,包括受傷的你和尹有攸。”
她說這話時面色還算平靜,但語氣十分危險,柳七刀覺得等他們完成任務的時候,落難俠客八成要挨一頓暴揍;不過現在,聽到這樣的安排,他隻覺得荒謬:
“體諒我們?那為什麼偏偏點有傷員的兩隊?”
“你覺得呢?這玩意就跟第五天的‘鬼’一樣,和我們根本不是一路人,他在幫助的是那股看不見的敵對力量。”師襄冷笑道,“我估計,他身上應該也有什麼規則限制,比如不能對玩家直接出手之類的,不然,恐怕恨不得直接把我們的命送到對面手裡呢……”
“那我們就這麼去嗎?這不是知道有坑還往坑裡跳?”柳七刀皺眉,又問尹有攸,“你行嗎?”
“我沒問題。”尹有攸說,把赤箭抱起來舉到眼前,對它認真叮囑道,“你休息。”
“放心去,我和仇非商量好了,你們去找傷陽草的時候,我們這邊會分出去幾個人暗地裡跟上,正好試探一下,脫離了落難俠客的視線之後再違背他的安排,他還會不會動辄要死要活。”師襄一字一頓道,“順便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任務裡的,落、難、俠、客。”
再拂開帳篷門簾出去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淡淡的月光落在林間池邊,說不上清輝千裡,但也比之前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态要好太多了。
營地前升起了兩堆篝火,大家都圍着篝火坐着,行守站在中間,正在做戰前思想動員:“總之,我們就主打一個見招拆招,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如果他提出了很離譜的要求,那我們……”
柳七刀一眼看到謝不若和祁雲縱中間給他留了個空位,剛走過去坐下,就看見落難俠客也好奇地探頭來聽。行守餘光也瞥見了,話鋒一轉,便道:“我們就要做到精準施策,靈活響應,對齊顆粒度,形成供求關系之間的良性閉環。”
落難俠客聽不懂黑話:“?”
曲小蕨也沒聽懂,小聲問付井儀:“啥意思?”
“見機行事,随機應變。”付井儀說。
柳七刀跟着聽了一耳朵,心道原來如此,這時候旁邊祁雲縱忽然舉手提問:“那我們該如何統籌活動周期、整合大衆力量呢?”
謝不若和柳七刀唰地一下就把頭轉過去,匪夷所思地盯着他,有一種同宿舍好兄弟背着自己偷偷報名了國考并怒刷申論三千題的感覺。
“問得好。”行守表揚道,柳七刀看他感覺就像看到了拿着麥克風的成功學大師,“這就要求我們高效導流,深度布局,跟進合作體系,打好明暗組合拳。”
“啥意思?”曲小蕨又問。
“一路在明,一路在暗,一起陰他。”唐逐星答。
落難俠客還不知道自己要被陰了,不過倒也不妨礙他繼續給玩家們找事,聽不懂就捂着心口,開始催促玩家們出發去尋找傷陽草。
“服了,剛坐下沒兩分鐘。”謝不若罵罵咧咧,雙手按着柳七刀和祁雲縱的肩膀發力站起來,從手勁上就能感覺到他的怨氣沖天,“還是去那兩個湖嗎?”
“那倒不是。”落難俠客這次竟然也不繞圈子了,很幹脆地告訴他們,“傷陽草最喜生長陰水之邊,這裡地勢低窪之最當屬甲醜湖,又在山陰之處,想必各位一定有所收獲。”
“甲醜湖?”
不光是被點名去采集傷陽草的兩隊人,原本被分配在甲醜湖的隊伍也坐不住了,仇非眉頭緊皺,葉九溪更是拍大腿而起,怒道:“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啊,要去甲醜湖為什麼不找我們,要讓他們兩隊帶傷摸黑去?”
“今日的确是這幾位俠士帶回的草藥數量最少,隻是依公平行事罷了。”落難俠客緩緩捂住心口,一副又要吐血的樣子,“傷陽草也隻需三百株,天亮前帶回就行,對各位來說難道不是小菜一碟麼?”
隻要三百株啊,那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