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佩的樣式、大小、溫潤的玉質、古樸的夔龍紋飾……竟與白天沈放那個同伴腰間佩戴的、刻着“郢都軍械司監造甲字叁柒”的玉佩,驚人地一模一樣!不,不是相似!那分明是出自同一塊頂級玉料,由同一批頂級工匠雕琢而成!風格、紋路、字體都如出一轍!唯一的區别,或許隻是那中央刻着的編号小字不同!
國公……軍械司……守将趙贲……胡商胡三……
一個巨大的、冰冷的、盤根錯節的貪腐與權力網絡,在顔清徽腦中轟然成型!他徹底明白了,自己不過是這張巨網上一個微不足道、随時可以被碾碎的蝼蟻!沈放的死,就是這張網啟動清除障礙、嫁禍滅口的完美信号!他連棋子都算不上,隻是一塊被用完即棄的墊腳石!
他被粗暴地拖出了沈府,拖入了外面更深的、風雪肆虐的黑暗之中。身後,是沈府大門沉重的關閉聲,仿佛徹底隔絕了他與生的世界。
北疆的荒原,風雪如怒。天地間一片混沌的慘白,狂風卷着雪粒,如同無數冰冷的鞭子,瘋狂抽打着大地。刺骨的寒意無孔不入,仿佛要将人的骨髓都凍結。
顔清徽身披沉重的木枷,脖子和手腕被粗糙的木刺磨得皮開肉綻,鮮血滲出,瞬間又被凍成暗紅的冰碴。腳下隻穿着一雙破爛的草鞋,早已被冰雪浸透,每一步踏在厚厚的積雪和裸露的凍土上,都如同踩在燒紅的烙鐵上,鑽心刺骨的疼痛直沖天靈蓋。
單薄的囚衣在狂風中如同紙片般被撕扯,根本無法抵禦這極緻的嚴寒。寒風如同冰刀,輕易地割開布料,狠狠刮在他裸露的皮膚上,尤其是鎖骨上那個猙獰的、仿佛還帶着烙鐵餘溫的“囚”字烙印!恥辱與刺骨的劇痛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将他撕裂。
士兵們裹着厚厚的皮襖,依舊被凍得罵罵咧咧,粗暴地推搡着步履蹒跚的顔清徽,催促他快走。饑寒交迫,體力早已透支,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冰碴,吸入肺腑的都是刺骨的寒氣。意識在極寒和劇痛中漸漸模糊,但腦中卻像有一團火在燒,無數碎片在凍僵的思緒中瘋狂回閃:兵房圖殘片上“水可灌成”的水道标記、密信殘片上褪色的“驚蟄”二字、軍械司玉佩冰冷的反光、趙贲那張毫無表情的冷硬面孔、胡三谄媚陰險的笑容、沈鈞撕碎紙片時那瘋狂而決絕的眼神……所有線索如同破碎的鏡片,在他腦中艱難地、痛苦地拼湊着那個龐大而黑暗的陰謀輪廓。
遠處,被風雪模糊的山脊線上。
一個身披白色狼皮、幾乎與雪原融為一體的身影,如同最耐心的雪豹,無聲無息地潛行着。程懷瑾!他銳利的目光穿透風雪,死死鎖定着風雪中那個踉跄的、渺小的、背負着沉重枷鎖的身影。風雪模糊了距離,但那囚衣下隐約露出的、刺目的“囚”字烙印,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痛惜、憤怒、不解如同毒火般灼燒着他的五髒六腑。他一路追蹤至此,尋找着營救的契機。
“嗚嗷——!”凄厲的狼嚎,陡然從風雪深處傳來!由遠及近,帶着嗜血的興奮!
“不好!是狼群!”押解的士兵中有人驚恐地大叫起來。
隻見風雪中,點點幽綠的光芒如同鬼火般亮起,迅速逼近!饑餓的狼群被枷鎖磨破皮肉滲出的血腥味和活人的氣息吸引,如同嗅到血腥的幽靈,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它們低伏着身體,喉嚨裡發出威脅的呼噜聲,綠油油的眼睛死死盯着風雪中的人群,尤其是那個散發着血腥味的、行動遲緩的“獵物”。
押解隊伍瞬間大亂!士兵們驚慌失措地拔出兵器,背靠背圍攏,陣型散亂,恐懼在他們眼中蔓延。狼群在頭狼的帶領下,開始試探性地逼近,低吼聲此起彼伏,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就在這極度混亂、人狼對峙的刹那!
“嗖——!”
一支裹挾着凄厲破空聲的狼牙勁箭,如同黑色的閃電,精準無比地從側翼風雪中激射而出!
“嚓!”
一聲輕響,箭矢精準無比地射斷了顔清徽脖頸與手腕枷鎖連接處那根最關鍵的、浸染了鮮血的粗麻繩索!
沉重的木枷失去了束縛,“哐當”一聲砸落在雪地上!
與此同時,一聲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在風雪中炸響:“清徽!跳河!進暗河!”聲音充滿了急迫和不容置疑!
顔清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渾身一震,麻木的思維被這吼聲強行喚醒!他猛地擡頭,隻見側翼風雪中,程懷瑾如同雪原戰神般躍出!他手中長刀寒光爆閃,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悍然撲向最近的頭狼!刀光過處,血光迸濺!他用自己吸引了大部分狼群的注意!
跳河!進暗河!
程懷瑾的吼聲如同醍醐灌頂!殘圖所标“水可灌成”附近的隐秘水道入口!顔清徽瞬間明悟!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發,壓倒了所有的寒冷、疼痛和恐懼!他用盡身體裡最後一絲殘存的力量,不顧一切地朝着不遠處那傳來沉悶咆哮聲的懸崖邊緣,發足狂奔!
身後是狼群的嘶吼、士兵的驚叫、程懷瑾浴血的厮殺聲!
懸崖之下,是翻騰着白色浪花、裹挾着巨大冰塊、發出震耳欲聾咆哮聲的冰河!刺骨的寒氣撲面而來!
沒有猶豫!顔清徽沖到懸崖邊,縱身一躍!
冰冷的、狂暴的河水瞬間将他吞噬!巨大的沖擊力和刺骨的寒意讓他瞬間窒息,身體如同被無數冰錐刺穿!激流裹挾着他,翻滾着,沖向下遊無盡的黑暗。意識在極緻的冰冷和撞擊中迅速沉淪,最後殘留的念頭,是程懷瑾浴血的背影,和那張殘片上冰冷的“水可灌成”四個字……
風雪依舊在荒原上肆虐咆哮,掩蓋了懸崖邊的厮殺與墜落的水聲,隻留下無邊的冰冷和未知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