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微微挑了挑眉,略有些疑惑,怎麼今日如此隆重?剛剛進門他也發現了,平日裡都聚不齊的家庭成員今日難得都在。
“相公忘了今兒是什麼日子了?”
“什麼日子?”
這一陣子事情多,前天又鬧出了首輔、群輔在内閣打架的大事件,弄得是物議沸然,又引得禦史侯居良上書彈劾,昨日殷士儋果然沒有再來内閣當值。
内閣現在隻剩下高拱、張居正兩人,整個大明如此多的政務,三人已然處理不完,現在隻有兩人,更是紛繁複雜,首輔高拱掌控吏部一味偏袒晉黨,又出現了方逢時謊報軍情之事,烽火戲諸侯,簡直丢盡了大明明公們的臉!
他昨日在值房熬了個通宵不曾回家,累就不提了,隻是殷士儋若是就此緻仕,這就是内閣趕走的第六位閣員,到了必須要補充閣臣的時候,又是一輪新的角力,而張居正對此十分不滿。
天下之事,政務紛更,事無統計,是非淆于唇吻,用舍決于愛憎,這決不可行。玄翁身為首輔,做事過于愛憎分明,這于國朝無利。
王氏見他說着說着又神思不屬了,就知道在憂慮國事。成天那麼多的心思,說不上兩句話心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隻好出言打斷:“今兒是十一月十七日!”
“十七日?哦,今兒是敬修的生日。”張居正一拍腦袋,抱歉地說:“這幾天忙昏了頭,竟把這事兒忘記了。”
“你也是,要不是我今天打發人叫你回家吃飯,你還不回來呢!這是敬修二十歲及冠日,不辦冠禮也就罷了,一家人一起吃個飯總是要的吧!”
王氏與張居正結缡十幾載,兩人相濡以沫,别看張居正在外沉默自持、難得一笑,在家面對夫人倒是從未紅過臉。
他政務繁忙,甚少管理家務之事,全家上上下下都是夫人操心,從前夫人在湖北老家侍奉婆母,如今在京居中調理内務,蒙下教養兒子,皆是處置得當。
眼下王氏見張居正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由得說着說着自己眼圈兒也紅了。敬修雖不是她親生的,但是從小養在身邊,和親生的也沒有兩樣,她倒是替兒子感到委屈。
張居正自知理虧,也不好将在外的本事用到家裡來,隻得賠笑柔聲安慰:“夫人這可就冤枉我了,敬修是我第一個孩子,豈有不愛的,吾誠愛之深、望之切。二十及冠,弱冠弄柔翰,卓荦觀群書,這就意味着長大了。”
張居正這話才讓王氏緩了眼淚,她知道老爺雖然平日裡嘴上對孩子嚴厲,實則心裡又細又密,對孩子是狠不下心來的,“行了,在家就别想着國事了,休息休息,人也要講究個勞逸結合、張弛有度是不?”
“你們晚膳都用過了?”
“誰用過了,都等着你呢!備了你喜歡的三絲春卷、荊沙甲魚和雞茸筆架魚肚。”
張居正頓了頓,還是勸道:“春卷和甲魚也就罷了,筆架魚肚,一條魚隻吃魚鳔,太過于奢靡了。”
“想什麼呢?!難不成為了吃這道魚肚,剩下的魚肉就扔掉了?咱家也沒富裕到這地步。剩下的魚肉都汆成了魚丸,就是魚骨頭都沒放過,煎得酥脆吊魚湯了。”
“給敬修做一道青菜魚湯面吧,他喜歡鮮甜口味。”
王氏嗔了張居正一眼,沒好氣道:“給他備上了,還有一道簡修點名要的荊州八寶飯。敬修口味随相公了,就喜歡一口新鮮。”
“夫人想得周到,那這就去吧。”
一家人團團圍坐一起,隻見酒筵完備,且擺得濟楚。
敬修及冠,被弟弟們好好敬了幾回酒,難得氣氛輕松,張居正也不曾擺父親的威勢,大家和和樂樂飯畢。
王氏去睡了,倒是敬修難得一天休息,帶着弟弟們接着前興在踢毽子,簡修小孩子沒長性,那股興奮的勁頭一旦被打斷,也難再重拾,加之父親在旁邊吃茶,自己心裡懼怕,不一會兒就困得眼饬骨軟,也被人抱下去睡。
衆人都要散去了,張居正叫了長子去書房。
兩人分做書桌兩旁,敬修見父親要寫字,就拿起書桌上的汝窯水滴,滴了幾點清水在硯台上,自己親手給父親磨墨,不肖片刻,墨已成。
張居正看着眼前長身玉立的兒子,靜心想了想,拿筆飽蘸了墨,在紙上寫下‘嗣文’二字,遞給敬修。
張敬修捧過父親給自己取的字,但見這兩個字筆酣墨飽、氣勢開張,知道這是父親對自己的期許。
“明年秋闱,要認真備考,殚精畢力而為。” 張居正殷切叮囑後,從櫃子上搬出一盒,敬修忙上去幫忙将那木盒拿下來。
書房是全楚會館的禁地,沒有主人允許,誰也不能進入,甚至書房整理打掃都是張居正親手處理,所以這東西也沒有下人搬運,倒是敬修見父親吃力,主動上去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