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高拱被彈劾時本就有意在内閣增加一人,因為他也察覺如果内閣隻有自己與張居正,實在是被動。
一旦自己停職待參,内閣全部事物全部由張居正接手,張居正可不是一個久居人下之人,這權利放出去容易,想要再收回可就難了。
于是他稱内閣事物繁多,請求增加一個新人,上書推薦了高儀。高儀為人有德望,一向是個老好人。
結果被馮保阻住了,馮保見聖上怫然不悅,便合勸道:“高先生現在被人彈劾獨霸内閣,本就傷心,他為了避嫌,才再舉薦别人入閣。此時上奏也不過因被人說嘴,強拗不過。
現在這個關口若是同意了别人入閣,豈不是坐實了聖上對高先生獨霸内閣的不滿,不若等這一陣風力輿論過去後,再論不遲。”
真是好一張颠倒是非的巧嘴,高拱知道後被氣得倒仰。
這些内情是魏學曾不曾了解的,剛剛他一時失言,索性高拱也并未聽出弦外之音,魏學曾再三沉吟道:“我知公與太嶽有臯夔之誼、韋弦之義,相與甚厚。隻是張太嶽的能力,公比我更了解,那可是個鵬北海、鳳朝陽的人物,豈肯久居人下,不得不妨啊!”
魏學曾素來是個直心人,連他都如此想,高拱便知衆人心中是何故事。也正是高張兩人之間遽生嫌釁,絲發有端,引得本就不平靜的朝堂更加暗潮洶湧。
此時的皇極殿外,張居正見高拱如此反應,到了這個時候偏無一句實話,隻是裝無辜來虛應自己,更是憤懑:“玄翁的門人宋之韓,已經具草上書了,彈劾潘思明徇私失職,不知潘晟去職後,下一個是否就要輪到我了?若玄翁嫌我,何必如此大動,隻需公之一言,但有秋杪欲歸之谕,仆必欣然應允。”
高拱胡須戟張,神色似乎被這春日的雨水打得濕漉漉,解釋道:“果然如此,我立呼而止!”
這話哄孩子的,張居正卻不信:“開弓豈有回頭箭?宋之韓打頭陣,還有誰?賈待問?還是匡铎?群谏猬集,公安能止之?”
高拱并未看到彈章,不知底裡,見張居正口角鋒芒,隻得明受火囤道:“此果真非我意,不若令潘思明外放參政吧,以明我心。”
兩人正争執着,不意禦道上傳來喧嘩的聲音,雨聲淅瀝卻壓服不住衆人的驚呼,高拱和張居正尋聲望去,隻見華蓋之下傳來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孟沖的聲音:“皇上!皇上您怎麼了?來人,快傳太醫!”
數個小黃門似熱地上的蝼蟻,鑽入鑽出。
兩人對視一眼,皆望見對方臉上的驚詫之色,此時也顧不得避雨,不再争論,一起快步向皇帝乘輿疾馳而去。
隻見聖上歪倒在孟沖的肩膀上,嘴上一牽一牽地不斷的抽動,涎水滴下來,腳下紮掙不住在踢踹,孟沖扶住皇帝的那隻手抖個不住,似是扶将不住。
張居正也搶步上前幫忙攙扶,不由得想起上次也是類似情況,早朝前聖上吃了助興的藥劑,在議事時突然發作,張居正身為次輔站位靠前,人又相對年少些,行動輕便,就忙上前攙扶,皇帝拉着張居正的胳膊啃咬,意識昏聩着還說着些污言穢語。
這次不是又進服了什麼虎狼之藥撞克着了吧?
衆人又是一陣忙亂,早朝是開不成了,聖上身體欠佳,衆人慌忙将皇帝擡回乾清宮,招來太醫一診,結果這次情況更嚴重,卻不是吃助興藥物産生的昏亂,這次明顯是中風了。
因高拱和張居正身為外臣,無诏不能直入後宮,兩人隻能退步到内閣值房等消息,高拱吩咐了小宦官,一俟太醫給聖上診斷完就帶來值房禀報。
“中風?皇上聖壽未至不惑,怎會如此?”高拱聽了太醫的話,身體不由得晃了晃,似是站立不住,張居正忙上去一把扶住了高拱,更是問出了高拱相問沒出口的話:“可有妨無妨?”
張居正這話不好說得直白,他本想問‘可與壽數有妨無妨?’但是這樣一來,便有窺伺聖駕的嫌疑,招人忌諱,隻得隐晦地來。
太醫躬身行禮,一聲也不言語,意思已然很明白了。
高拱隻覺天旋地轉。
“肅卿!”張居正喊了一聲,忙将高拱扶到座椅上,又給高拱斟了一杯茶,“楊太醫,快過來看看。”
“高閣老這是急怒攻心,不妨事,緩緩就好。”說着從值房内室水盆裡絞了一塊毛巾,擰幹了給高拱搭在頭上,片刻高拱便止住了頭暈目眩之症。
“肅卿且自甯耐,毋得過傷。”張居正還待寬慰幾句,卻一眼瞥見乾清宮大珰張貴匆匆而來,心中不由得一陣驚跳,張貴來傳旨,讓兩位閣臣去乾清宮見駕。
内閣值房雖也是在皇城内,卻不屬于内宮,但是乾清宮是皇帝的住所,這卻是屬于内宮範圍了。
若是在平時,高拱必然要堅持内外有别,隻是在這個時候,高拱因聖上的病情心神大亂,張居正也知事有輕重緩急,這個關口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