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疾步匆匆、随着張貴悶聲向乾清宮而去,皆是心情沉重、千思萬緒,好似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雪水來。
入乾清宮,隆慶皇帝斜倚靠在榻上,皇後與貴妃都在,小太子立于榻前,聖上握着高拱的手,說話已經含糊不清了,指了指皇後與小太子朱翊鈞,含含糊糊道:“以天下累先生!”
朱翊鈞頓時淚如雨下,雖然隻有短短半年時間,可是他從隆慶皇帝身上感受了更為寬厚的父愛,他很喜歡這個父皇,眼睜睜地看着隆慶帝的死亡日期一步步的逼近卻束手無策,他緊張到有些慌亂。
這不是突發意外橫死,而是病體支離,這可這麼避免?真是無法可想。
“朕……朕嗣統方六年,如今病重,行将……将不起,咳咳咳!”隆慶皇帝含含糊糊地說道一半,又抽氣得咳嗽起來,朱翊鈞忙上前拍打後背,端水小心地喂給父皇,“……有負先帝托付。太子還小……小,一切付托……托卿等!”
這等慘淡的景象,看到朋友托孤且目不忍睹,何況高拱與隆慶皇帝名為君臣,情若父子。張居正也曾經是裕王府的講官,與聖上也有師生情分,況且六年的閣臣,隆慶皇帝算得
上是有明一朝難得寬厚的君主,豈不令人唏噓神傷!
可是乾清宮并不是能夠痛哭的地方,張居正滿含熱淚,和正在嗚咽的高拱叩了頭,退出了乾清宮,内閣輔臣輪番值宿于西阙門值廬,預防不測。
聖上病重,皇太子出閣讀書自然暫停,韶華迅速,不覺一二月之後,漸漸的桃香浪暖。期間皇後、貴妃不住得來請安問示,隻有朱翊鈞天天侍奉在皇上身邊,聖上偶爾清醒、偶爾昏聩,經常時不時地胡言亂語,清醒時也恹恹地沒有精神,内閣遞進來的票拟,皇上想起來就看看,想不起來就由司禮監批紅發回,倒是聖上見小太子經常侍奉在側,時常露出凄怆擔憂的神色,清醒時讓朱翊鈞在旁邊讀一讀奏疏。
這天隆慶帝感覺身體稍安,小太子見馮保拿來一摞奏疏,知道這是每天必要的讀奏章時間了,“陛下踐阼六載,朝綱若振、振,馮大伴,這個字念什麼?”
朱翊鈞正在讀着,隻能根據自己的語感來斷句,總有不認識的繁體字,免不了詢問司禮監秉筆大太監馮保一二,馮保是内書堂出來的佼佼者,四書五經也是熟慣了,他也明白皇上此意是想令小太子盡早熟悉政務,所以自然有問必答,且詳解細說。
“饬(飭),整治、整頓的意思。《詩經·小雅》中有句‘戎車既饬’。”馮保恭敬答道。
朱翊鈞點點頭,接着讀:“陛下踐阼六載,朝綱若振饬,而大柄漸移……謹條五事,以俟英斷。一保聖躬。二、總大權。三、慎儉德。四、覽章奏。五、用忠直。……鱗之誠,登之有位,以作士氣,則谠規日聞,裨益非鮮。”讀完皺皺眉頭,再次看了一眼上書人:《條陳五事》,尚寶卿劉奮庸啟奏。
“馮大伴,這劉奮庸是誰?”
馮保見聖上并無制止的意思,忙上前行禮後答:“回殿下,這劉奮庸是嘉靖三十八年進士,以翰林侍聖上潛邸,聖上榮登大寶後,這劉奮庸以舊恩,擢尚寶卿。”
聽話聽音,馮保這話說得委婉,朱翊鈞倒是品出三分滋味。這劉奮庸是當今聖上還是裕王時的潛邸舊臣。
隻是奇怪地很,籓邸舊臣相繼都得到了重用,哪怕是脾氣不好的殷士儋,也是入閣後與高拱鬥毆才被彈劾緻仕,也是被重用過的,更不用說深得隆慶皇帝喜歡的高拱和張居正,一直内閣秉權至今。
怎麼這個劉奮庸才是正五品的尚寶卿?倒不是說尚寶卿不夠顯赫,這個職位主管負責管理玉玺和百官的牌符,雖然是大小九卿最末,那也是小九卿之一了,放在一般官員身上,算得上是朝廷數得着的好缺兒,隻是作為潛邸舊臣來說,委實算不得超擢看重。
朝廷數得着的重臣打頭就是六部九卿,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大九卿:吏、禮、戶、兵、刑、工六部尚書,加上督察院長官左、右都禦史、通政司長官通政使、大理寺長官大理寺卿。
其中吏部太宰掌铨,俗稱天官,又稱大冢宰,是百官之首。
戶部是地官,戶部尚書俗稱大司農或者司徒。
禮部是春官,禮部尚書俗稱大宗伯。
兵部是夏官,兵部尚書俗稱大司馬。
刑部是秋官,刑部尚書俗稱大司寇。
工部是冬官,工部尚書俗稱大司空。
左右都禦史俗稱總憲。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俗稱‘三法司’,這是源于戰國時期的太尉、司空、司徒三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