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都督就是宮裡李貴妃的親爹,現任都督同知李偉,也就是小太子的親外公。
這李偉從前就是個蓋房子的泥瓦匠,沒什麼本事。嘉靖二十九庚戌之變,李偉為了躲避兵禍就帶着家眷來京城讨生活,畢竟天子腳下到底安穩些,打聽到李家有個堂弟李信在裕王府當宦官,就走門路托關系把女兒李彩鳳賣到了裕王府當都人,去伺候裕王妃了。
誰知這人生功名富貴,總有天數,真所謂時也、命也、運也!
這李家女兒得裕王青眼,生下了麟兒朱翊鈞。前頭王妃生下的孩子早夭,李彩鳳的兒子就成了實質上的王府長子。
又是鴻運當頭,裕王入主大内,眼見得這天下至尊就到了李家血脈中。
真是不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見在!
想當年李偉在京城給貴人家蓋房子,那是錦衣衛都指揮同知陸炳的宅子,也就是後來的三公兼三孤的陸都督家的房子。
那時候陸炳權傾朝野,是世廟皇帝的發小,權掌錦衣衛,可謂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壓得東廠擡不起頭來,内廷外宦都要敬他三分,大明朝第一個以公兼孤的官員。
結果呢?陸炳死後,親家們欺負陸炳的兒子陸繹年幼,瓜分了陸炳的家産。
高拱上位後,為了牽扯徐階,再次把死人拉入政治漩渦,追究陸炳之罪,抄沒家産。最終結果陰差陽錯就将陸宅賜給了李妃的父親、都督同知李偉。
當年給主人家蓋房子的泥瓦匠,就這樣大搖大擺地登堂入室了,真是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人生碌碌,竟短論長,卻不道榮枯有數,得失難量。
“哼!”馮保從鼻腔裡出了一氣兒,轉而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緊緊盯住徐爵,“這人啊,不怕聰明,也不怕笨,就怕自作聰明。你是嫌咱這兒飯吃不飽,巴巴想去吃一份高家的夾生飯?”
徐爵一聽這話音兒不好,忙跪下磕頭,“幹爹,兒子萬萬不敢作此想法,咱就是有饕餮的肚子也不敢吃他高家的飯,兒子這也是擔心主子,怕、怕那高胡子、他……”
馮保眯起眼睛,冷冷道:“怕什麼!高拱又做什麼了?”
“剛剛東廠來報,高胡子正糾結禦史言官準備彈劾幹爹幹政。”
馮保不屑的剔出一個眼神,“就這?”
“幹爹,這事兒恐怕難以幹休。禦史言科大多是高胡子提拔的,這次可是傾巢出動啊!聖上龍馭上賓不過一日,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他畢竟是首揆,就是兩宮和太子,為了穩定也不會輕易違拗外廷,一旦兩宮和太子頂不住這濤濤人言,咱可就危險了!”
馮保聽了不發一言,接着拿起剛剛的刷子繼續給梧桐木髤漆,徐爵見馮保不言語,接着勸道:“内廷與外宦的矛盾也非止一日了,那高拱手裡還握着祖宗成法呢!”
馮保乜着眼,漫不經心道:“祖宗成法?那都是哪年月的舊黃曆了。這屋檐接水代接代,新朝不管舊朝賬。太祖皇帝時倒是嚴刑峻法,凡幹政的宦官皆處以剝皮酷刑。可是自太祖皇帝後,你見哪位宦官因幹政被剝了皮的?咱又不打算做‘二皇帝’,難道能像武廟時的劉瑾那樣淩遲而死麼?”
徐爵見馮保不以為意,又向前邁了一步,賣弄壯膽,故意如此做作道:“幹爹不提,兒子也不敢說,有些事兒真是邪乎的很,讓人不信都不行。去年我去關帝廟給您求了一簽,真正靈得緊!正是八十六簽,陶倚治生,上吉。”
“怎麼解?”馮保放下手中刷子,将徐爵遞上來的竹簽拿将起來細看,隻見如意雲頭上正是第八十六卦的挂名,底下還有一首簽詩曰:
一舟行貨好招邀,積少成多自富饒;常把他人比自己,管須日後勝今朝。
徐爵見引起了馮保的興趣,忙到跟前細細分說:
“廟祝解得:鴻運将至。人得意時,要更加謹慎,不可矜誇,更要己立立人,己達達人。當時我就想着這意頭忒好,眼見得簽不久後幹爹就提督東廠,今兒更是了不得,這眼見着幹爹就要掌印了,這卦靈是不靈?”
馮保矜持地點了點頭,轉而一想,反出口罵詈:“好無賴賊!又來調喉!掌印的事情不可在外亂說,鴨子沒吃到嘴裡随時會飛,還沒塵埃落地的事情謹防雞飛蛋打。”
徐爵恭順地低頭答應是的一字,知道馮保又想起了前兩次本應順利升掌印的職位,卻被高拱橫叉一杠子攪黃的事情,這事本與他今日的目的相悖,于是忙出言岔開:“我又拿着這簽去找了白雲觀的吳師父。”
“都講怎麼說?”
“吳師父道:這可應到管鮑為賈之典,又說了一大篇話,我也學不上來。”
徐爵說着從袖口中掏出疊成方勝樣式的一篇紙,展開念道:“此簽凡事應漸進,不可欲速,不可欺心。如貿易者,雖值物貨當行,亦宜為人設想,兩得其平,自然漸入佳境。若專求利己,必緻損人,天道豈佑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