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爵念完,将紙遞給馮保,倒是問:“幹爹,這管鮑為賈之典跟這簽有何關系?”
馮保将這篇字仔細折了起來,心中暗暗思量片刻,用折起來的一角拍了拍徐爵的額頭。
“叫你不仔細讀書!内書房的功課都還給先生了?從今兒起回去一天一篇文一張字,做不到就卸了差事,這淺見寡識的樣子,咱帶出去丢人!”
這管鮑為賈之典是講得春秋時,管仲與鮑叔牙處微末地,合作買賣。等到分紅時,管仲多自留,鮑叔知之,不以為貪,知其貧也。後鮑叔牙為齊桓公大夫,推薦管仲為相。其善全交道,有如此者。
馮保喃喃道:“管鮑為賈、管鮑為賈,這是知人、體人、容人之道。你剛剛說什麼來着?李家要修陰宅?”
“是的,幹爹,據說李都督請貴妃或太子賞賜這項銀子。”
馮保兩掌一合,道了句‘好!’轉而對徐爵道:“你不是想去燒一燒首輔的熱竈麼?去試試吧!”
這話實在誅心之言,吓得徐爵一個磕巴沒打,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幹爹饒命!幹爹饒命!兒子絕無二心!兒子……”
“我還沒死呢!”馮保一聲斷喝,止住了徐爵的求饒,轉而用柔婉的嗓音道:“咱還沒死呢,輪不到你來這裡号喪,去!”
徐爵這才知道馮保不是在說反話,忙磕了一個頭,連滾帶爬地退出去了。
卻說隆慶皇帝駕崩時是隆慶六年夏天,因為太子早立,所以帝位的交接是毫無疑問的事情,雖然太子朱翊鈞年幼,但是勝在名正言順,不曾出現禍起蕭牆、帝位之争,這對天下臣民是十分有利的,已然是國朝大幸!
不過在小太子真正登基之前,尚有衆多禮儀:
先是大學士高拱領銜上《勸進儀注》,内閣輔臣兼禮部尚書的高儀将禮部拟定的《登基儀注》随疏附上。
五月三十日,文武百官率軍民人等于會極門上表勸進:
伏以三靈協祐……欽惟大行皇帝,仁孝儉勤,文明中正,觐光揚烈紹二百年……敬惟皇太子殿下,狥齊岐嶷,恭敬溫文,日就月将……惟以承祧為重,固宗廟、社稷之攸……嗣我列聖之不圖,履至尊而制六合,接古帝王之正統,苻中國以綏四方,揭日月于重華,保乾坤而永泰!
朱翊鈞這時要按照流程作答,一個字也不能錯,每個步驟都要有恰當風儀,答曰:“覽所進箋,具見卿等憂國至意,顧予哀痛方切,繼統之事,豈忍遽聞,所請不允。”
意思是見到你們的上表,知道你們憂國憂民,但是我實在傷心,繼位之事實在太突然了,我也沒有什麼準備,就暫時不答應你們了。
這等‘褲子放屁——多此一舉’的事情還要反複三回,每次進詞、謙詞均有不同,這就是三辭三讓,所謂‘禮’!
最後一回,朱翊鈞身着绖服來到文華殿,接受百官第三次勸進,答曰:“卿等合詞陳請至再至三,已悉忠懇,天位至重,誠難久虛,況遺命在躬,不敢固遜,勉從所請,乃谕禮部擇日具儀以聞。”
意思是你們一次兩次三次的上表,我知道你們忠心,皇位太重要是不能長時間空缺的,況且父皇遺命我登基,所以我不敢不從,隻能勉強聽從衆人的請求,讓禮部選擇時間舉辦儀式吧!
朱翊鈞坐在文華殿的丹墀之上,六月火雲散,蟬聲鳴樹梢,暑日的陽光映着黃燦燦的瓦片,燦爛得人眼暈,好容易走完所有禮儀,聽完深奧艱澀的《勸進儀注》,朱翊鈞便要召内閣六部的大臣進殿,便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陣喧嘩聲。
“大伴,怎麼回事兒?”
馮保似也不知,一個眼神示意旁邊的小黃門前去查看,不上片刻,那小黃門忙快步疾馳進文華殿中,一張臉上神采飛揚道:“主子,今兒角門柱上無緣無故出現了‘天下太平’四個字,當值的奴婢們都詫異萬分,那字怎麼擦都擦不掉,可見是神迹啊!”
馮寶聽了這話,忙不疊地跪下頌聖道:“真乃天降祥瑞,奴婢恭賀主子!”
到了這個地步,無論真心還是假意都隻有一個選擇,高拱領着衆大臣皆跪下了高呼:“臣等恭賀太子。”
因為尚未改元、也未登基,所以朱翊鈞現在并不能稱之為皇上,他神情一頓,眼神在殿中衆人身上掃過,高拱、張居正、高儀、楊博、葛守禮、王國光、張守直、呂調陽、劉自強,再遠一些的官員臉色不十分清楚,衆人臉上都浮現着淡淡地喜悅和欣慰,看不出别色。行吧,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玩什麼聊齋呢?
“走,咱去看看這‘天下太平’!”
于是朱翊鈞領着衆人到了文華殿東角門,那四個大字寫于柱礎上。
朱翊鈞一見就笑了,在衆人詫異中仰頭看這字體,邊看便笑,看完就道:“高先生,你近前來!”
高拱不明所以,上前一步,躬身行禮。
“再前一點,站到這裡,放松些。”說着朱翊鈞在柱前半丈處用腳點了點,示意站到此處。
高拱眉頭皺起,并不明白小太子這是何意,見他舉止輕佻,心裡怫然不悅,文武百官皆是朝廷重臣,不是來陪着孩子玩的。
朱翊鈞見他臉色不悅,隻當看不見,也不睬他,看看那幾個字,再看看高拱,搖搖頭,擡手示意他回列,然後再仔細觀察衆大臣,道:“高儀先生上前來。”
高儀上前走到了剛剛首輔站着的位置,此時朱翊鈞才點點頭,示意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