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更覺太子在弄喧搗鬼,沒形沒影的,作将出來。其中最覺奇怪的就是馮保了,他自小陪伴朱翊鈞,小太子的脾氣不說摸得十分準确,但也有個七八分,今兒這個反應實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上前一步,低聲問道:“主子,您這是?”
“大伴,你說這是天降祥瑞?”
馮保見他問得奇怪,仔細着未敢答話。
“我知諸位大人俱是詞翰兩工,難道看不出這上天降下的祥瑞,字寫得着實普通了些?!”朱翊鈞好笑道。
這話一出,衆臣皆是一靜。
本就是新舊兩朝交替之際,有祥瑞之事,大家心照不宣地湊個趣,哄一哄小孩子,本也無可厚非,誰知新君雖然年輕,倒是不好糊弄。
高拱是首輔,欲要上前答話,就被朱翊鈞一把止住。
“高先生不必說,我知你要說什麼。”朱翊鈞闆下臉來,對着文武百官肅容道:“皇考剛剛龍馭上賓,咱還沒當皇帝呢,就天降祥瑞,這上天恐怕不是在說咱這皇帝當得好,倒像是在說父皇死得好!”
馮保當即顔色大變!這等誅心之言,令文武百官蓦然變色!衆人齊齊跪了一地,道:“臣等萬死!”
“大伴!”
馮保膝行上前,叩首道:“奴婢萬死。”
“何必萬死,人隻有一命,死一次就夠了。自來天書之僞善惑人主也,吾不取。能在文華殿柱礎上寫字的,逃不出宮内的範圍,皇宮的安防是你的職責,查出是誰寫的,不難吧?”
“奴婢即刻下去查!”
朱翊鈞點點頭,對衆人道:“都起來吧!不愧于人,不畏于天。我與諸君共勉。”
衆人謝恩而起。
“大伴,寫字之人身高與高儀高閣老仿佛,可别抓錯了人。”
朱翊鈞說得意味深長,馮保心裡猛地一跳,似是心底的幽暗被赤裸地曝光在烈日之下。
“知道查出來後怎麼處置麼?”
“内廠慎刑司,有的是手段!”馮保眉梢眼角顯出三分狠厲。
東廠設在大内的分衙,稱作内廠,專門監督懲罰犯了錯誤的内宦太監,馮保目前正任東廠都督的職位。
高拱上前一步,待要說些什麼,忙被站在他後面的張居正劈手扯住了衣袖,兩人角力不過,倒是張居正先遞一步,對太子勸誡道:
“殿下,一草一木皆是上天生靈,何況人乎?惟祈太子慈悲為本,寬猛兼行,護正誅邪,不失為民父母之意。不但萬民感戴,皇天亦佑之!”
朱翊鈞倒是擺擺手,卻笑:
“張先生不須勸谏,大伴的手段我是知道的。六問三推,千般鍛煉。嚴刑之下,就是淩遲碎剮的罪,急忙裡也隻得輕易招成。
不過咱并不打算降罪,找到人,隻是為正風氣,懲罰就不必了,賞他三個月工錢罷了。‘天下太平’這四個字好啊,雖不是祥瑞,卻也是萬民的期盼,就當這是給國朝定鼎的祝福吧。
若咱當皇帝,能讓百姓都吃飽飯、穿暖衣,天下太平,就不枉來這世上一遭了!”
衆臣下聽此言,皆心悅誠服地行禮道:“太子聖德!”
張居正躬身上前道:“殿下沖齡獨斷,其非誠千古帝王所不及!”
朱翊鈞挑了挑眉,戲谑道:“張先生不但勸人很有一套,這誇人的話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啊!”
這話一出,有幾位大臣沒忍住的‘噗嗤’一聲笑出來,張居正素來端嚴,被這話将住,便是千般巧思一時都不知怎樣回答。
高拱再旁亦有三分調侃,楊博微微抿着嘴角、笑意滿眼,張居正不由惱也不是、笑又不是,猶似紅朱黑墨搽了腮,臉闆得愈發肅正了。
三辭三讓的壓軸戲唱完,根據欽天監選定的吉日,要在六月十日這天上演隆重的登基大軸。本場已畢,衆人登時散了,重臣三三兩兩地走出文華殿。
太子賜輔臣及講官、并各衙門三品以上官員鮮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