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隻管說,赦你無罪。”李氏稍稍坐正了身子。
馮保隻磕了一頭,道:“前幾天,李都督來請三千兩銀子修陰宅,被首輔駁回了,想來兩方鬧得不愉快。”
李氏聽聞頓時氣得柳眉倒豎,“這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馮保一臉惶恐,忙跪地求饒。
“欺瞞了娘娘,奴婢死罪,請娘娘聽奴婢一言,聽完再打死奴婢也無猶!
彼時正籌備登基大典之時,不宜與首輔起龃龉。咱本想與李都督商量,能否過個幾天再行此時,李都督那邊又算好了時辰,萬萬不能延期,一時錢又不湊手,娘娘那幾天為了皇上登基的事情夜不安枕,哪裡能為這事情再去煩勞娘娘。
于是我就做主,将我這幾年的積攢,并找司禮監幾個交好的一起湊了湊,勉強湊出二千六百兩銀子給了李都督,李都督那邊說減省些使用倒也勉強夠了,這就将事情搪塞過去了。
奴婢笨想着,皇上登基為重,一切事情都要為這個大勢讓路。又見娘娘辛苦,一時不忍心煩勞娘娘,于是就隐瞞了下來。可這錯就是錯了,欺君之罪,奴婢甘願領罰!”
李氏一聞此言,便合掌念聲‘阿彌陀佛’,由不得趕着馮保叫了一聲。
“好個貼心的奴婢!虧你心裡時時處處為我着想。
我爹也是,什麼時候修陰宅不好,偏偏這個時候來裹什麼亂?!
難為你想得這樣周全,照顧了李家的名聲體面,你一個月才幾個俸銀,卻不該讓你掏這項銀子,你放心,我自不會辜負你。”
李氏嘴上埋怨着父親多事,心裡自然是覺得高拱這個首輔目中無人,這樣的事情駁回便駁回了,也不曾上本解釋一二。
再與馮保放在一起比較,哪個更貼心更得用,真是顯而易見。
正是:兩軍相峙立雙營,坐運神機決死生。萬裡封疆馳駿馬,一腔唇舌滿機阱。車行曲路當先道,近水樓台不遠征。等閑識得軍情事,片言功成定太平。
自昨日新皇登記大典完畢,高拱就回到了内閣值房處理公務通宵達旦,晚間亦是宿在值房中,未曾歸家。
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國喪與登基皆是繁冗複雜的儀式,每一個環節都馬虎不得,好在整個儀式順利進行下來,沒有出什麼差錯,高拱這才放下心,回到内閣後就被鋪天蓋地的政務快件淹沒了。
全國各個州府行轅,皆要上書恭賀新皇登基,加之各省軍政要務急件,需要先經六部六科的處理,更重要的事物由通政使司遞交給内閣。
如今内閣隻有三位閣老,首輔高拱、次輔張居正、群輔高儀,本就人少事多。
加之張居正又要去察閱山陵之事。高儀年長、身子不好。實際上的軍國大事都壓在了高拱一人身上,他忙得一個上午腳不沾地,竟如炭中添雪、全然不濟。
昨兒剛熬了一個通宵,早上又有宣大一線軍報急奏,這時候真是力倦神疲,飯也不想吃,隻要睡去,他剛盹了一會兒,就聽着外頭有說話聲,這必是有要緊的事兒。
高拱猛地起身,感到一陣眩暈,忙将指腹狠狠地抵住太陽穴,使勁兒揉了揉才舒緩過來,挪步下榻走到外間,原來是文書和韓揖在說話。
看情景應該是文書在勸韓揖回去,韓揖正要走,不想高拱聽到動靜先出來了,兩人忙行禮,“元輔!”
高拱點了點頭,“有什麼事兒進來說吧。”高拱旋身回到裡間。
韓揖一同跟了進去,還未站定,就迫不及待道:“元輔,馮保這個閹豎膽大妄為、得寸進尺,俨然似王振、劉瑾之輩,再不加以遏制,定會招緻潑天之禍!”
這一嗓子吼出來,高拱本就隐隐作痛的大腦更疼了,眼前一黑,忙坐下緩了緩,“輕聲!知道的是你來禀報事體,不知道還以為内閣讓豬拱了呢!你現在也是六科之首,行事怎麼還如此躁動。”
韓揖被高拱說得臉上紅青一片,這才見高閣老臉色青黑,神色疲憊,心知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忙提茶壺倒了一杯茶遞上,此時自己非但不能生氣,反要曲言關懷道:“元輔宵旰憂勞,近日瞧着越發瘦了,這等内憂外患之時,您可要保重身體才是。”
高拱接過茶盞嘬了一口,問:“到底發生了何事,仔細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