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兒還有兩塊料子,你看看喜歡哪個顔色,我先給你做身新衣裳。”林翠娥記下尺寸,從櫃子裡拿出兩卷布。
一卷是水綠的顔色,一卷是黃栌色,都是适合年輕小哥兒穿的顔色,趙景清想,應該是給袁星做衣裳的料子,又或者是之前給未過門的夫郞準備的。
趙景清喜歡身上水綠的坎肩,目光落在水綠的布料上,這件坎肩是袁星的,他應當喜歡這個顔色,趙景清挑了黃栌色,“娘,我喜歡這個。”
“好,我給你做。”林翠娥把水綠的布放回去,“景清,會做針線活不?”
趙景清有問必答,“不會。”
林翠娥道:“我教你。”
說罷又叫袁星,叫了幾聲沒應答,林翠娥氣道:“這小皮猴又不知跑哪裡去了,整日出去野,哪有小哥兒的樣子。”
她念叨着,倒也沒瞧出有多生氣。
林翠娥便教趙景清做衣裳,怎麼打版裁剪,仔細的緊,她原以為要教幾遍,不曾想她動手示範一次,趙景清就做得有模有樣。
裁剪好,林翠娥又教趙景清彈棉花,彈好的棉花整齊且松軟,再縫進衣裳,這樣做的冬衣暖和,卻不臃腫。
趙景清話不多,林翠娥說什麼他都聽着,應上幾聲,學得專注又仔細,半上午就這麼過去了。
林翠娥看趙景清的目光是再滿意不過了,“你手巧,學東西還快,教你我心氣都順了,你不知道,前頭教星兒做你身上這坎肩,那手笨的,氣得我飯都吃不下。”
趙景清得了誇贊,面上帶了幾分羞澀和不好意思,“星兒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靜不下來,大些就好了。”
“你說得對,”林翠娥道,“走,做飯去。”
中午吃的是早上袁牧瀝出來蒸的甑子飯,和辦酒剩下的菜。袁家娶夫郎下了血本,席面豐盛,剩菜給走得近的幾家親戚和嫁出去的袁月分了,也還有許多,幸而臘月裡菜能多放些時日,不然可能已經壞了。
雞湯炖了一上午,撇掉油脂,湯色清亮,趙景清獨得了一碗,碗中放了個雞腿,趙景清受寵若驚,内心忐忑不安。
林翠娥催促,“景清快喝了,待會兒涼了不好喝。”
趙景清喝了一口,雞湯醇厚鮮美,暖到了他心裡。
白米飯噴香彈牙,有肉有菜,趙景清吃了半碗飯,又吃了兩塊紅燒肉和許多菜,滿足極了。
袁父離不開他那杆煙槍,遛屋後頭抽葉子煙,袁星也是個坐不住的,吃完飯洗好碗就要溜出去玩,被林翠娥逮了個正着,拘在身邊學做衣裳。
今兒天氣好,林翠娥端了針線簍子坐屋檐下,教趙景清和袁星怎麼下針鎖邊,趙景清手搭膝蓋上學得認真,袁星跟屁股下有針紮似的,歪過來扭過去。
林翠娥歎氣,趕袁星走,“去去去,看你就礙眼。”
袁星如蒙大赦,跳起來出門玩去了。
趙景清看得羨慕,看林翠娥的目光中都透着孺慕之情,他娘若在世,或許與林翠娥一般模樣吧。
林翠娥教完,讓趙景清上手試試。
趙景清從前隻有推磨做豆腐的份,哪拿過繡花針,現在學得快是快,上手卻是生疏的,下針扯線都慢吞吞的,偶爾還會紮手。
林翠娥笑眯眯看着,是滿意的。她看了會兒,見趙景清縫得熟練了,把褲子交給他縫,自己縫衣裳。
她是老把式,趙景清縫完一條褲腿,她衣裳都縫差不多了。
“二嫂嫂,做衣裳呢。”瘦高的身影踏進袁家院子,他手裡拿着兩個碗,“昨兒連吃帶拿的,今兒把碗給你送回來。”
林翠娥放下手裡衣裳,“着啥急,又不缺這兩個碗。”
趙景清起身接過碗拿進廚房,出來後林翠娥拉過他道:“景清,這是你三叔家的,叫林阿叔。”
“林阿叔。”趙景清乖乖喊人。
林阿叔打量他,“诶,瞧着氣色比昨日好些了,穿得是新衣裳吧,顔色嫩适合你,穿着真好看。”
趙景清很少聽人誇他,既羞澀又開心,“娘待我好,給我抓藥煎藥喝,身子舒服了許多。”
林阿叔笑了笑,“嘴巴真甜,瞧把二嫂嫂哄得,見牙不見眼。”
林翠娥清了清嗓子,“少打趣我,羨慕我啊,你家大柱也到歲數了,給你家大柱也找一個。”
“正相看着呢……”林阿叔說起這事兒,吐不完的槽。
端闆凳坐下,林阿叔一邊說一邊幫忙縫衣裳,嘴巴快,手上動作更快,和林翠娥不相上下。
趙景清仍然縫褲腿,聽着聽着就忘記下針,村裡人他不認識兩個,八卦倒是聽得起勁。
送走林阿叔,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
林翠娥拉着趙景清小聲道:“你林阿叔性子還成,心眼兒也不壞,就是大嘴巴,有啥事兒讓他知道,沒兩天全村人都知道了,和他說話留個心眼,别啥都抖露給他。”
“他爹那輩兄弟三個,他行二,早早就分家了,上頭爹娘跟着大哥家過,咱家和老三家每年孝敬口糧,不住在一個屋檐下,處得還成。村裡親戚多,後頭慢慢給你講。”林翠娥邊縫衣裳邊道。
趙景清點點頭記下。
待落日西斜,林翠娥吆喝着收針線簍子時,屬于趙景清的新衣已初具雛形,就差将棉花縫進去。趙景清手裡的褲子,兩條褲管縫好,褲腳沒收邊。
明兒上午就能做好,能穿上新衣裳了,趙景清心底說不出的雀躍,他要有新衣裳了,能穿新衣過年。
林翠娥做飯,趙景清打下手,吃飯前,趙景清又得了一碗雞湯。
吃完晚飯要喂豬和雞,晚上袁父在家,這事兒沒讓人搭手,他自個去做了。
趙景清燒水洗漱,喝藥擦手,再躺入軟乎暖和的被窩,嘴角盈着淺淡的笑容。
肚子是飽的,身體也暖和,真好。
躺了會兒,他又翻身将枕頭下的荷包拿出來,晃動着叮叮當當響,是銅闆和銀子碰撞的聲音。
他手裡也有錢了。
短短兩日的接觸,趙景清知道,爹娘人好,大姑子小叔子人好,袁牧……他人也好。
進入袁家時懸着的心,緩緩落到實處。
次日,村子裡河邊的洗衣壩上,三三兩兩婦人夫郞聚在一處洗衣閑聊。
趙景明端着一盆臭衣裳走來,面色不愉,活像有人欠了他幾百兩銀子不還,‘砰’一聲把盆摔地上,蹲下身拿起搗衣棍洗衣。
死老太婆,前天還精神的能和他娘對打,昨天就躺床上不停呻喚,這疼那疼,這不能幹那不能幹。還特會使喚人,一會兒要吃飯洗臉,一會兒要拉屎拉尿,都要伺候着。
這還不算,洗衣做飯喂豬挖地松土,裡裡外外的事兒都支使他去幹,哪有這麼使喚新夫郞的?!
不說在家當小哥兒,就是上輩子嫁到袁家多年,他也沒幹過這麼伺候人的事兒!
林阿叔搓着衣裳,瞥見趙景明的身影,打量一眼回頭和身旁的夫郞笑道:“昨兒去我二嫂嫂家還碗,又見着她在做新衣裳。”
“咋又做衣裳,袁大壯娶夫郞花了不少銀子吧,還有餘錢做新衣裳呢?”
“他家裡殷實着嘞,娶個夫郞掏不空。新夫郞進門,又快過年了,合該做件新衣裳,你也是知道我二嫂嫂的手藝,她做的衣裳一等一的好看,都能比上鎮子裡繡娘做的了,我都想厚着臉皮找她做一件。”林阿叔拔高聲音,“我二嫂嫂人好,對新夫郞也好,不單給做新衣裳,之前做好的新衣裳都給他穿上了。也沒使喚他幹活,昨兒我和二嫂嫂說了一下午的話,景清聽了一下午,不過人也識趣兒,端了水出來,不時添一點,喝嘴裡總是溫熱的。這福氣啊,還是得給惜福的人享。”
趙景明繃直了嘴角,搗衣棍敲得‘梆梆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