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還好。”雷那讪笑兩聲,“隻是覺得時間過得真快,我們剛來這裡的畫面好像還停留在昨天。沒想到一轉眼,十年都快過去了。”
傑拉德沒有說話,默默吃完東西。雷那自顧自說一會兒就打住話頭,殷勤地收拾碗筷,又出去了。
趁此時間,傑拉德下床,來到窗前,打開窗戶往外面看了一眼。
橘黃色的晚霞逐漸被寶藍色的天空吞噬,好像身處即将燃盡的煤油罐裡,森林中充斥着悶熱的氣息。
合上窗戶,他在房間裡找一圈,最終在抽屜裡找到了自己那把從不離身的匕首——不,現在已經隻剩一把刀鞘了。
刀鞘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他的名字:巴塞洛缪·傑拉德。
這是剛來這裡上第一堂課時,諾拉送給他們的驅魔專用防身武器,對惡魔有出乎意料的灼燒效果,而且每個人僅此一把。
不過不出意外的話,他的刀現在應該還嵌在某隻紅棺材的腦袋上。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找個時間再原路返回找找那把刀,說不定還有能找回來的希望。
晚間,傑拉德沖完涼出來時,門外依稀傳來說話聲和腳步聲。
他站在門口眺望,大霧将樹林和天空籠罩,蒙蒙的天光照亮了十米外郁郁蔥蔥的樹林,八米外蓊蓊郁郁的草叢,以及——
五米外小幅移動的杏粉色土裙。
諾拉微微發福的身子将土粉色的裙子撐得膨脹,臂彎還夾着一副不省人事的軀體。
看衣着,是彼得斯。
跟在後面的三個少年中,有兩個是彼得斯的跟班。失去彼得斯這個靠山後,他們擔心傑拉德會來報複,此時不禁臉色發白。
“傑拉德?你的身體還好嗎。”諾拉注意到門口的傑拉德,問,“要是有哪裡不舒服,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我好多了,諾拉。”傑拉德側了側身子,難忍地用袖子掩住口鼻。
諾拉對此隻歎了口氣,沒說什麼,招呼彼得斯的兩個跟班幫忙把人送進屋裡,她自己則回房間取醫療物品。
那兩人得到指令後立刻逃也似的扶、得斯走了,門口很快就隻剩下三個人。
雷那燒了壺熱水,晾下幾杯放在桌子上,不經意地問:“裡瓦,你們是在哪找到彼得斯的?”
一個頭發短得幾乎貼着頭皮的男生,大步從門口走到他身邊,濃密的眉毛下是一雙狠厲的下三白眼睛。
裡瓦正好口渴,咕嘟咕嘟灌完兩杯水正要說話,目光注意到旁邊的傑拉德,倏然止住了聲音。
傑拉德知道他們是很好的朋友,在彼此面前不怎麼避諱,但自己于他們而言畢竟是外人,便準備擡腳離開。
“沒事,沒什麼聽不得的。”雷那眼睛看着傑拉德,話卻是對裡瓦說的。
裡瓦皺皺眉,到底沒說什麼,傑拉德便收回了腳,聽到他回答道:“那個蠢貨大半夜跑出去,還在山裡迷路了。我們找了半天,回去的時候瞎貓碰上死耗子,正巧看到他暈倒在一塊石頭上。”
雷那歎氣道:“幸好,人找到了就行,不然諾拉又要擔心很久。”
兩人之後又說了些别的,但傑拉德沒聽,轉身朝着房間走去。
那兩個跟班把彼得斯擡到床上,幫他脫了鞋襪,又打了盆水幫他擦洗身上的灰塵。出去換水的時候差點和傑拉德撞上,戰戰兢兢地說了好幾聲對不起。
傑拉德沒理會,繞過他們走進屋裡。
諾拉給彼得斯檢查完身上的擦傷,上完藥,又簡單處理了下傷口,擡頭看到他,笑道:“我還以為你們關系不好。”
傑拉德抱着手靠在牆上:“确實不好。”
“好吧。”諾拉重新給彼得斯蓋上被子,帶着藥物起身:“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兩人輕輕關上門,走進諾拉房間。
昏暗狹窄的空間被一道燭光點亮,諾拉點燃桌上的蠟燭,把藥品小心放回床底,然後拉了把凳子過來給他,自己坐在床上:“說吧,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傑拉德知道這件事糊弄不過去,索性把除了夢境相關的其他内容全都說出來,并着重強調紅棺材的出現。
諾拉聽完後點點頭:“紅棺材雖然是低級魔物,但勝在難纏,中級的惡魔都不一定抵得過它們群起攻擊。”
傑拉德又問,“之後需要我們做什麼?”
諾拉拍拍他的肩膀,心不在焉道:“你能隻靠一把刀毫發無傷地回來就已經是個奇迹,别有壓力。”
關于這個,他自己也充滿疑問。在記憶裡,他應該是被紅棺材分食了才對。不過,他并沒有把這個告訴諾拉。
“之後我會把這件事告訴大家,你們的成年禮……正好,這兩天的修習都暫停一下,你們的首要任務就是想辦法除掉這些紅棺材。”
諾拉起身,從角落的櫃子裡翻找出一把刀:“鎮魔人本質上和驅魔師沒有什麼不同,我相信課本上驅魔的方法你們早就滾瓜爛熟,唯一的缺陷就是經驗不足。”
她看着那把刀的眼神堅毅而哀傷,不知回想起了什麼:“這是我哥哥遺留下來的刀。他是個非常刻苦的鎮魔人,但在一次驅魔中因為實戰經驗不足而生死不明。現在,我把他的刀交給你,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
傑拉德接過那把刀,看着刀鞘上的名字:歐文·貝爾。
“回去吧,時間已經不早了。”
諾拉把他送到門口,溫聲道:“祝你做個好夢,孩子。”
“晚安,諾拉。”傑拉德打開他們的房門,進去後又輕輕關上。
他握緊手裡的刀,朝自己的床位走去。
其他人已經躺好,桌上隻留了一根即将燒到底的蠟燭。經過彼得斯的床邊時,他故意放慢腳步,在其他人注意到他的異樣前回到自己的床鋪。
奇怪,彼得斯身上的臭味隻是一天的功夫就消散得幾乎聞不到了。
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傑拉德眉心緊蹙,拉開被子躺進去,當他把匕首放到枕頭底下時,桌上那點蠟燭正好燃盡,整個房間頓時陷入黑暗中。
他閉上眼,意識逐漸昏沉,一點點墜入漆黑的泥潭中。
而窗外,一個瘦長羸弱的黑影正手腳并用地趴在玻璃上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