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傑拉德忽然發現了一個讓他更加接受無能的事情：

他快要忘記貝絲長什麼樣了。

傑拉德像是被籠罩在這片笑聲組成的陰雲下，身上被陰影鍍了層黑色，與世界割裂開來。

曲起腿，他抱着自己的兩條膝蓋，把臉沉沉地埋進手臂中。安靜幾秒後，一滴淚水蓦地砸落在地，迅速在地闆上暈開一塊水痕。

沒過多久，壓抑的哭聲從袖子中沉悶地傳出來。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想要忍住如此悲戚的抽泣聲，卻沒有用，掌心處傳來的疼痛在此時達到頂峰。

直到十年之後的今天，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樣的日子原來已經離自己這麼遠了。

……回不去，再也回不去了。

—

史蒂夫寫完信後送到專門的地方，交完錢，然後就帶着納爾森慢慢悠悠地在街上閑逛起來。

納爾森到現在都沒明白他們剛才的對話是什麼意思，現在正好問出來，史蒂夫不以為然地說：“小孩子哪用知道那麼多？你隻要知道，以後傑傑拉德就是你師弟了。”

納爾森疑惑問：“老、老師……為什麼你要叫他傑傑拉德啊、啊？”

“什麼？那不是他的名字嗎？”史蒂夫猛地站定，瞪着眼看向他，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然後，預感成真了。納爾森搖頭道：“不是啊，他、他他叫傑傑傑、傑拉德德……”

此時史蒂夫已經明白了什麼，頓時惱羞成怒地錘了他一下，一字一頓道：“納，爾，森——！不用等到回去了，現在！立刻！馬上就把你的口吃給我治好！！”

“啊！疼疼疼——”

德魯小鎮的代理人早早聽說史蒂夫等人的到來，提前準備好了上路的馬車、駕駛經驗豐富的車夫和充足的食物。

晚點時候，三人才總算在路口集齊，一起上了馬車。

從這裡到封印六大惡魔的森林，馬車要走上一條偏僻的官路，但昨天大雪阻斷了道路，幾人隻能牽着馬匹步行過去。

這一路發生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插曲，讓本就曲折的路變得更加漫長。

傑拉德莫名有些心悸，不知道自己當初到底用了多大的能耐終于走出森林，之後才千辛萬苦到達德魯小鎮。

好在天氣放晴，雪融化的很快，三人坐上馬車，隻花了大半天的功夫，終于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到達了目的地。

進入那片熟悉的森林中，傑拉德閉着眼睛都知道怎麼走到住所的位置。但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他已經沒有資格再大搖大擺地走進住所。

牽好馬車，還沒靠近住所就先後看見了不少穿着灰黑色條紋的中級驅魔師在附近巡邏。

巡邏小隊的隊長認出了史蒂夫的身份，将他們幾個帶到營地。

傑拉德跟在隊伍後面，打量着四周熟悉的景象，樹木林立，鳥鳴依舊，明明什麼都沒變，但就是感覺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下派來的驅魔師們沒有直接住進鎮魔人的住所，而是在附近搭起了帳篷，弄了個臨時營地。二十幾個大小如一的帳篷在林子裡集中分布，場面不是一般的壯觀。

三人在外面等了一會兒，通報的人才終于小跑着回來：“布萊恩大人有請。”

“布萊恩這老東西真是越活越會享受了。”

史蒂夫随心所欲地打量起四周，然後帶着兩個弟子不快不慢地走進營地中最高最大的那個帳篷裡。

“對了，傑拉德，你知不知道布萊恩是誰？”史蒂夫随口問。

傑拉德回答：“宮廷驅魔師布萊恩，我在書上看到過他創造的靈火符文。”

“對，就是他。”史蒂夫撩開帳篷的簾子，“但更準确地說，是宮廷二席驅魔師。”

說着，幾人踏進帳篷内，入眼就看到地上堆成山的公文，然後才是一個正在公文後批改文件的身影。

整個空間說不上小，但被高高摞起來的文件填得幾乎無處下腳。木桌上一個穿着暗金色制服的男人正襟危坐，一絲不苟的頭發散了幾根，眼睑下是淡淡的青黑。

估計是工作通宵到現在。

“布萊恩！”史蒂夫從一堆文件中艱難走到桌前，傑拉德和納爾森也是萬分小心地躲開周身的紙山，就怕一不小心就碰倒了哪個。

“史蒂夫？”布萊恩後靠着椅背，捏着鼻梁呼出口氣，“你怎麼來了。”

史蒂夫抱着手四下打量，揶揄道：“跟你的工作度蜜月麼？啧啧，你倆還真是不管上哪都形影不離。”

“你以為是我想？”布萊恩說，“三席最近要主持學院招生，首席位置又還空着，我的工作再加上這裡那裡重大的和雞毛蒜皮的彙報，想不多都難。”

“首席換位也就一年後的事了，仔細一想，啧，時間真是個無情的家夥啊。”

“唉。行了，你來找我幹什麼？”

史蒂夫這才笑容滿面地攬過旁邊的傑拉德，說：“也沒什麼事，就想來問問你覺得這個孩子适不适合做我的學生？”

傑拉德被夾在他的胳肢窩下，禮貌地點頭問候：“尊敬的布萊恩大人，我是傑拉德，晚好。”

布萊恩看了他一眼，回應：“晚好。既然你已經定了還來問我？我可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幹涉過你。”

後面幾句話是對史蒂夫說的，布萊恩和他是從驅魔學院開始就相熟的朋友，哪能不知道他的尿性。

“這不是來告訴你一聲，順便請你幫我跟三席要個入學名額嘛？”

史蒂夫“順便”慣了，沒覺得哪裡不對，又笑着拍了拍傑拉德的肩膀。

“行了，傳個信的事。”

“行啊布萊恩，我改天再請你這個大忙人出來喝一杯。我們幾個老家夥都好久沒有聚一塊了吧，正好叫上格裡芬那個老古董。”

兩人還有其他話說，眼下沒他們倆的事了，史蒂夫随便擺擺手，打發他們自己出去玩。

傑拉德和納爾森又是一番左閃右避，總算艱難地走出帳篷。

站在外面，納爾森也不知道要幹什麼，扭頭問旁邊的人：“傑拉德，你接、接下來想去那裡呀？”

傑拉德徑直往一個方向走去：“禮壇。”

印象中，他昏迷前所在的地方就是禮壇，雖然後面發生了什麼他已經沒有記憶了，但或許可以從現場窺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