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設備很簡單,簡單到有點簡陋,隻擺了一張小桌子,兩張小闆凳。除此之外,再無别的。
因為桌子太小,導緻裝菜的盤子緊緊擠在一起,透出些許拮據。
倒不是堂堂執冶的掌權者酌尊大人窮的連添家當的錢都沒有,隻是以前廚具過于豪奢,他家小鳳凰覺得桌子太大,兩人吃個飯隔着天南地北,遠的快要看不清楚人長啥樣,乍一看似乎不熟,跟個陌生人一樣。
蕭遠現在還記得自家小鳳凰開了智,可以上桌吃飯的樣子。
小蕭無路聽到自己可以跟父親上桌吃飯以後,過于興奮,導緻很早醒過來,他蓋着被子躺在床上滾來滾去,發現睡不着,便早早爬起來整理自己。
蕭遠在廚房忙碌,小鳳凰跟個大人一樣,闆着臉,提前爬上凳子,坐在桌子前,晃着雙腿。
蕭遠端菜進屋時,小蕭無路正睜着撲閃撲閃的大眼睛,規規矩矩坐着。
蕭遠沒見過小東西那麼乖,來來回回,愣是看了他好幾眼。
小蕭無路也是個能演的,硬是沒露出一點破綻。
蕭遠隻得神情嚴肅地把飯給他盛好,然後坐在桌子對面去。
終于,小蕭無路熬不住了,眼睛一路目送他直至坐下都沒收回去。
蕭遠離他很遠,看他圓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拿起筷子,逗他,“看我做什麼,吃飯。”
小蕭無路見父親真的離自己那麼遠,不可置信。
他拿起筷子,一邊扒飯,一邊道,“為什麼您要坐那麼遠啊?我在外面看别人家吃飯,都沒有隔這麼長的距離。”
酌尊大人沉默,逗弄的心思散了個遍。
以前沒有蕭無路,他一直是這麼吃飯的。後來有了蕭無路,小家夥又太小,隻能讓人喂,更沒有同坐一張桌子吃飯過。
此刻小家夥長大,蕭遠才想起來該換一張桌子。
見他不回答,小蕭無路也不生氣,叽叽喳喳,一會兒一句話。
“父親,站起來好累。”
“父親,不想坐在這麼高的凳子上。”
“父親,菜太遠了,我夾不到。”
“父親,為什麼想吃個菜還要爬起來?”
最後,小家夥抱怨道,“父親,我們看起來一點不像一家人。”
酌尊大人隻得擡着碗站起來,把座位挪到小朋友身邊,時不時給小家夥夾菜。
小鳳凰心滿意足地扯着他的袖子,使勁晃啊晃,“父親,我不喜歡這張桌子,也不喜歡高高的闆凳,以後換一個好不好?”
蕭遠低着頭,安靜地聽小家夥的訴求,“想換個什麼樣的。”
小蕭無路早想好了,伸出雙手比了一下,“差不多這麼大,就跟别人家吃飯差不多那種。”
“為什麼要跟别人家一樣?”
“因為他們有家的味道。”
酌尊大人一出生就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誰,根本不知道家的味道是什麼。第一次養孩子,小家夥又乖又讨喜,自然什麼要求都答應。
小鳳凰早上說完,蕭遠收拾完碗筷,轉身就做了個小桌子,小闆凳。
把東西做好以後,蕭遠拎着回家,喊小家夥出來看。小蕭無路邁着小短腿跑出來,門沒跨出,嘴角先彎了起來。
小家夥繞着小桌子小闆凳轉了好幾圈,小心翼翼坐了下去,然後擡頭看父親,眼眸全是光芒。
真好,小桌子不大,不高,不用爬上爬下。哪怕兩人坐在對面吃飯,也能一伸手就碰到。
溫暖的晚霞自天際撒下,小家夥一開心就喜歡誇人,酌尊大人在自家小鳳凰的誇獎下,差點忘記東南西北。為了讓小鳳凰感受到家的味道,酌尊大人連做飯的方式都變了,必須親自燒火,放油,炒菜,一點不能假手于他人他物。
蕭無路按着父親的肩膀坐下,這才落座在對面。
他從碗中拿起一片紅苕餅攤在手心,夾起一個煎雞蛋,五花肉,酸蘿蔔,酸菜,鴨肉片,最後撒上蔥花,香菜,蘸點辣椒包上。
蕭無路獻寶似的遞給蕭遠,“您吃。”
蕭遠放下筷子,看着被遞到眼前的東西,遲遲沒動。
自從小東西離開家,他很久不曾這樣吃了。
一是懶得做這些,二是怕觸景傷情。
今天之所以親自下廚,是因為感應到小家夥的道侶契碎掉,猜測他可能回來。
蕭遠心中感慨。
那隻見到他不害怕,隻會傻乎乎伸出小手,一把抓住他的手指,露牙笑的小鳳凰長大了,出了一趟遠門,被人拐走了。
酌尊大人郁悶,他好不容易養大的小孩,為什麼會被念混那個王八蛋撿走了。
撿走就算了,看樣子還沒好好珍惜,不然小鳳凰也不會碎掉道侶契回來。
見他一直不動,蕭無路另一隻手在他眼前晃呀晃。
蕭遠回過神,伸手接過,咬了一口。
見此,蕭無路心滿意足,動手給自己包個一模一樣的。
蕭遠看他一口塞掉大半個,胃口大增。
酌尊大人活了不知多少年,早已不重口腹之欲,不知為何,在看到蕭無路的吃相時,卻總被他勾出幾分食欲。
蕭無路吃飯不講究,不像别人細嚼慢咽,隻顧吃的爽。
蕭遠半個沒吃完,蕭無路已經動手包好下一個了。他喜歡吃辣,一邊把包好的東西沾辣椒水,一邊夾菜塞嘴裡,一點不帶停。
蕭遠怕他噎着,出聲提醒,“慢點吃。”
蕭無路嘴裡有東西也不影響說話,“我吃習慣了,不會有事的。”
蕭遠伸出拇指,給他擦去嘴邊的東西,“你由我養着長大,我自是知道你吃習慣了,但還是吃慢點好些。”
蕭無路死過一回,很是想念父親,聽到規勸,點了點頭,放慢速度,湊過去乖巧地撅着嘴,讓父親給他擦嘴。
見他毫無防備,蕭遠不禁動作一頓,眼皮覆落,又很快恢複自然,“好了。”
蕭無路把腦袋縮回去,繼續吃,不忘抽空感謝,“謝謝您。”
一個“您”将蕭遠釘在原位許久。
蕭無路吃得專心,沒注意異常。
最終,蕭遠拿起筷子,沒說什麼。
吃完飯,蕭無路把碗放進鍋裡,拿帕子洗碗。
蕭遠把剩下的菜倒了,将空盤子放進鍋,也拿了張帕子洗起碗來。
廚房的燭火不是很亮,顯出些許暗沉,鋪墊出獨有的家味。
蕭無路洗着洗着,忽然有些感慨。
不管做什麼,身邊都有人陪着,這樣平淡的生活,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
洗好碗以後,蕭無路跟蕭遠走到院子,一人占了一張躺椅。
曾經缺失的月亮逐漸圓滿,很久不曾相聚的繁星再度重聚。
蕭無路閉着眼躺在椅子上,雙手搭在旁邊,甚是心滿意足。
蕭遠陪着他坐了一會兒,想了想,決定先開口打破沉默。
“你跟葉解,是不是出問題了。”
不是疑問。
畢竟道侶契都弄碎了。
瞞不了。
該來的躲不掉。
蕭無路明白。
飯也吃了,碗也洗了,肚子也不鬧騰了,又是在舒适的地方,蕭無路放松許多。
“對不起,父親。我……跟他解了道侶契,分開了。”蕭無路說,“再過不久,漸明派那邊應該會派人來商議對外的說法,到時候一切依他們就行。”
“跟我道歉做什麼……”蕭遠察覺出不對,立即轉頭看向他,“你又要外出?”
“對啊。”蕭無路說,“我長大了,總不能一輩子纏着您。”
蕭遠放在椅子上的手收緊道,“可你小時候說,要一輩子跟着我。”
“那時候小,不懂事。”蕭無路想起以前,臉上的笑意逐漸變深,“如今長大,自是不能給您添麻煩。”
“不麻煩。”
“父親知道的,我在漸明派窩的太久了,閑不住,想出去多走走。”
蕭遠漆黑的眼眸藏在月色下,裡面是壓抑着的濃重情緒。
酌尊大人很想問為什麼葉解畫的圈,小鳳凰就甘願自縛,而他的,小鳳凰就不願意。
明明,小鳳凰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