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偏頭看别處，他知道，有些話不能出口。

在小鳳凰心裡，他是父親。

出了大殿，隋客舟沿着台階下去。

忽然一陣風拂過。

隋客舟下意識想握緊拳頭，但很快，他收斂一切，低眉順眼轉過身，“師尊。”

葉解落到大殿上，第一次打量起這個大弟子。

他知道自己名下有多少弟子，但很少去管，基本是初次拜師見面時，看一下對方适合修行什麼，扔下書籍就走。

葉解時間很緊，除去斬除妖獸以外，唯一擠出來的時間大多徘徊于忍性峰，用來和蕭無路相處。

所以葉解從前沒注意過底下弟子的動作。

但現在卻不得不注意。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對蕭無路存着不該的心思。

那雙視線極具壓迫力，隋客舟不敢擡頭，隻能任由打量。

葉解道，“跪下。”

隋客舟猛地一擡頭，“為什麼！！”

葉解淡淡道，“門派事務我很少管，閑雜人等，我也不關心。但你，越界了，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面前人的眼神分明仍是那般冷淡，隋客舟後背卻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葉解很厲害，不然父親不會讓他拜葉解為師，不然那隻看誰都入不了眼的小鳳凰，不會喜歡葉解。

念混仙尊的名号，隋客舟從小聽到大，自是崇拜，有一段時間一度以對方為榜樣。隻是知道那隻小鳳凰選了對方當道侶以後，敬畏與崇拜逐漸扭曲，變成憤怒與不甘。

憑什麼他先遇到蕭無路，最後蕭無路記得的隻有葉解！

他恨葉解，但他比不過葉解，連傷害對方，都是一種奢望。

況且葉解是他師尊，被萬千人敬仰，他根本不能做出任何背棄師名的事，否則會被天下人唾棄，父親和母親，也會對他失望。

于是隋客舟将心中的積郁轉到蕭無路身上。

他痛恨蕭無路。

為什麼蕭無路不記得他？！明明他很小就遇到了對方，明明是那個人跟他說好好生活，不要失望。

到了再遇的那刻，隋客舟滿懷欣喜，蕭無路卻早已不記得他。

僵持許久過後，隋客舟低下頭，雙膝重重跪下。

他明白師尊知道了。

葉解看了一眼，語調不輕不重，“他既是你師娘，就好好敬着他。至于其他心思，收起來。”

他話音落下，隋客舟五髒六腑都在疼，口中含滿鮮血，卻不敢吐。

葉解慢慢走向他。

每一步，都是一次施壓。無形的力量，震得他渾身發疼。

“玉佩。”葉解站住 。

隋客舟最終仍是忍不住，吐了一大口鮮血，“師尊……”

他摔倒在地上，半邊臉都是血，仰頭看着葉解，“師尊，我……”

葉解打斷：“玉佩。”

隋客舟苦笑，到底是從胸口掏出了玉佩。

葉解拿起。。

隋客舟道，“我沒有要藏它的意思，隻是……”

葉解說，“他貼身戴過的東西，你放置這麼久的原因，你心裡清楚。去禁閉室，反省三日。”

說完，葉解不再多留，身形消失遠去。

回到忍性峰，葉解站在門前，遲遲沒有擡手。

以往回來，總是有隻小鳳凰圍在他身邊轉。一邊牽着他的袖子，一邊纏着問有沒有帶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回來。

但現在，除去一片安靜，什麼也沒有了。

那個人一走，雲霧茫茫的忍性峰，隻剩下孤獨。

手中冰涼的玉佩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丢了蕭無路。

葉解推開門，卻沒有踏進去，隻是循着房間的布置，想象那人在時的樣子。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事。

那個時候他剛清理完某處的妖獸，原本是要沿路返回門派，但在返程中劍身偏移，換了個方向。

葉解從來随心所欲，哪怕劍身改了軌道，也沒有多少情緒，隻是任由它帶領。

冥冥之間，似是有什麼指引，劍身最終停在了某處血腥味很重的上空。

葉解垂眸朝下望去，血液已經污染了這片空氣。

他禦劍而下，見到了某隻面無表情的鳳凰。

小鳳凰渾身都是血，衣服也破破爛爛，正握着冰刃坐在屍體上，一下一下劃着，把身下屍體的心髒，腸子，掏出來。

那裡不是妖獸的地盤，不歸葉解管。

但葉解鬼使神差落下，停到了蕭無路身邊。

厮殺過後，蕭無路五感反應很慢，後知後覺意識到身邊有人。

他擡起頭，眼中尚且還有一絲令人看不懂的悲傷情緒沒有收回。

看清楚來人，蕭無路眸中的戒備消失。

小鳳凰長得很好看。

全身上下，沒有哪一處，是不讨喜的。

腳下屍橫遍野，血海張狂，美人顔坐落在紅色荒蕪中，使萬萬年的荒涼心髒長出血肉，沿着每一寸脈絡肆意流淌。隻是一眼而已，便讓活了不知道多少時間的念混仙尊，感受到胸腔的震鳴，欲念破土而出，從此人生，明暗分明。

蕭無路的皮膚很白，鮮血沾染他大半張臉，卻半點沒讓他顯出半分猙獰，反而有種說不出的，豔麗魅惑之意。

葉解垂落于身側的手指，蜷了一下，站在那低着頭看他。

白衣入眼，不染纖塵。蕭無路眨了下眼睛，心跳不自覺加快。

葉解眸子一顫。

面前的人混合了天真，殘忍，美麗，誘惑。

四種不同的性格，竟然可以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

蕭無路的視線捕捉到了眼前人的腰牌，上面寫着，念混。

哦，這個人就是他從小聽到大的仙尊啊。

蕭無路用手抹了一把臉，結果忘記手上的血比臉上的多，反倒把那張原本還有一片雪白的面容弄髒了。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有點無措。

葉解依舊站在那裡，似乎沒有開口的意思。

小鳳凰摸了摸鼻子，聽人說念混仙尊脾氣冷，遇到要自覺讓開，不然得生火取暖，以防凍死。

蕭無路見到葉解沒有覺得冷，隻感覺心髒熱的要命，馬上要沸騰了。

但他一低頭，發現身下全是屍體。

好不容易紅鸾星動的小鳳凰：“……”

蕭無路差點連滾帶爬地逃走。

他站起來，結巴道，“你你你你你不要誤會啊，我沒有亂殺人，這些人，都是壞的。”

葉解與他對視，沒有去看地上的屍體。

蕭無路感覺自己的話沒有什麼說服力，彎曲手指，撓了撓頭，有點愁。

小鳳凰沉思了一會兒，嚴肅地指着葉解的玉佩，“真的，我沒騙你！我知道你是念混仙尊。還有，我，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你，一直很仰慕你，想做個跟你一樣的人。我不會害人的，你相信我！！！”

葉解順着蕭無路的手指，低頭看腰間的玉佩，“你喜歡？”

蕭無路茫然。

喜歡什麼？

葉解見他不說話，摘下玉佩，朝蕭無路靠近，把玉佩系到了蕭無路的腰上。

“這是我母親的遺物，你若喜歡，便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