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溫璟救過張副尉的命,她在軍中的威望仍存,幾個兵卒說起謠言時的态度還是猶疑不信居多,隻是他關心則亂,聽不得半點關于她不好的傳言。
但眼下這城内民衆情形為何……領兵多年,他從未有這般沒底氣的時候。敵人顯然已經将目标轉向了她,他卻不知這回該如何護住她。
……
衆人眼中最該龜縮在官衙裡,被重兵守護着的使君溫璟,卻悄無聲息地出了官衙,一路往城外奔去。
身邊隻有張副尉、丁一、王都頭并幾個軍卒,白露扮做她留在官衙中,馬錄事和孫司馬幫着遮掩。
夜色下,守門的士兵見着張副尉的手令,暗中開了道偏門,待幾人離開後便立即關上,好似什麼事都未發生一般。
直到城外,張副尉仍不知道溫璟要去哪,隻管跟着那三人走。隊伍裡還有個眼生的年輕郎君,斯文秀氣,身上一股好聞的藥香味,緘默不語,讓人猜不出身份。
直到城外兩裡處。
一間不起眼的木屋安靜地屹立在官道旁,門口一面三角旗随風微展,上有一個“茶”字。此時早已閉店,裡面黑咕隆咚,不像有人守店。
丁一與溫璟一點頭,便借着密林的遮掩,直奔木屋而去,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便回來,小聲道:“已經探查過了,院子和屋内都沒人,但院内的天井旁有一個地窖,不知裡面情形如何。”
溫璟微一颔首,又令丁一将唐青松帶走,望着他們遠去的身影,目光沉凝。
張副尉再也憋不住,開口道:“使君,這茶屋有何不對?”
溫璟偏頭,看見武将臉上明晃晃的疑問,後頭幾個兵卒雖未張口,但也用同樣的眼神望着她,她唇角微勾,不再賣關子:“若我推斷的不錯,這便是丹花痧的源頭所在。”
張副尉呼吸一滞,大眼瞪成了銅鈴,訝聲道:“怎麼可能?不過是間茶鋪罷!”怎麼可能将安南搞得天翻地覆?
“妙就妙在,是間茶鋪,還是間開在官道上的茶鋪。”女人轉頭望向遠處那招搖的“茶”旗,眸中凝住,聲音微寒。
月色透過樹梢打在她的臉上,蒙上一層清輝,襯得她的容色更為俊逸出塵,好似月宮上不問俗世的仙子,偏偏那雙水光潋滟的眸子卻清透得好似能洞悉一切。
溫璟檀口微啟,聲色平靜:“我這幾日同唐公子、以及幾位郎中一起,将我自廣府至安南一路走過的地方都細細推敲了一遍,試圖找出染病的源頭。”
“唐公子說,若一家中有人染疫,最遲不過第二日,家中定會有其他人病發。據此推斷,我染病的節點必是在進安南前的一日。我回想了自最後一夜下榻的驿站至安南官衙這一路,最可疑的便是這茶屋。”她解釋着,又回想起了那日的情形。
那日路過這茶屋時,溫璟一行人本沒有要進去的意思,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便能進城,何必要在這歇個腳。
但是不巧,茶屋前的官道裡布滿了不起眼的碎石,一不留神就卡進了馬車的轱辘軸裡,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咯哒咯哒的噪聲聽得人心裡煩躁。
溫璟一掀簾,便見到茶鋪前有幾個年輕小二招搖着手攬客:“客官進來喝杯茶吧,安南今年的新茶,香得緊嘞~”
茶鋪裡頭人頭攢動,生意火得很。
她看着有趣,令車夫先把馬車往前趕一段,帶着白露幾人進了茶鋪。
剛一坐下,便有俊美的小二上來招呼,身量不高,但膚色極為白皙,櫻紅小巧的唇點于一張素面上,好聽的話像不要錢一般往外抛,直哄得白露臉紅心跳,都不敢去看他。
溫璟微笑地聽着,眸中卻清冷,隻在抿了一口茶後,眉頭微蹙,便聽得那小二溫聲道:“娘子可是覺着咱家茶味道不好?可要給您換一種否?”
“不必。”她眼睫微擡,手中把玩着上好的白瓷杯,忖度道:“你家的茶似乎與安南的茶不太一樣?”
小二眉開眼笑,贊道:“娘子當真是懂茶之人,咱家的茶是主家從别地引的種,在安南試種了多年才成功,今年這是第一茬新茶,微甜回甘,不是其他茶可以比的。”
溫璟了然,又嘗一口,那絲甜味較第一口更明顯,不過卻不是她喜歡的味道,隻令白露随意給了小二點賞銀,倒也沒有要多問的意思。
隻是暗歎,敢将茶鋪開得離城這麼近的店家,果然得有些手段。不管是自種的茶、年輕會道的小二,亦或是門口的碎石,顯然都是用了心的。
她暗自了然,也不放在心上。畢竟從商之人,哪個不是一門心思圖謀利益?這店家所做的,倒也不算出格。
一杯茶飲罷,她便出門朝停在數十步遠處的馬車走去,路上遇着一處草叢,上邊蚊蠅繁多,嗡鳴亂飛,白露忙擋在她身側,一手揮舞,嫌惡道:“離得這般近,店家也不知清理清理。”
她随意瞥了一眼,隻道:“抓大忘小,人之常情。”
誰能想到,這一出亂子,就是因“小”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