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雲述會有這麼大反應。
玉姜輕笑,緊接着不由分說地在雲述頸間的傷口處敷上了一塊布料,其上是出翁之前制成的靈藥,對于這些傷頗為有效。
“敷藥,不然做什麼?”
“……”
雲述迅速攏回衣物,往一旁挪了些,再不肯挨近玉姜,颔首:“多謝。”
耳後因着急而泛起的绯紅也褪去了。
玉姜怔了怔,方明白雲述是誤會,笑說:“誠然你這狐狸長得不錯,但我可不喜歡趁人之危。所以,你且寬心。”
“我……”
“你什麼?”
“沒什麼。”
雲述說不過她,索性不再說話。
玉姜也不再逗他,隻是和衣照舊躺下,打算将這幾日沒睡好的覺補回來。
接下來的幾日,因為心脈被護住,煞氣未曾侵體,雲述的傷勢有所好轉,甚至能下榻走上幾步了。
頭一回出這個暫居的山洞時,外面竟是一副冰天雪地模樣,很是凄冷。
而他一擡眸便看見了在斷崖上坐着飲酒之人。
玉姜一眼便看到了他,朝他招了手。
猶豫了一會兒,雲述還是慢步走近前去,在她身後站定。
“下雪了。”
他像是在問,又仿佛隻是喃喃自語。
伸手,一簇雪花落至掌心,還沒等他感受那一絲沁涼,六棱雪花便又悄然化去了。
玉姜仰面飲酒,笑歎:“淵中沒有四季輪轉,興許明日就是豔陽高照,灼人心肝。誰說得準呢?”
都是假的。
是幻覺,是僞飾。
她這話說得輕松,卻還是能讓雲述輕易捕捉其中被刻意遮蔽的苦意。雲述蹙眉,問:“既都是假,那在這淵中,何為真?”
這話沒什麼人問過。忽然身邊多了隻問題這般多的狐狸,她還有些不适應。
摩挲着酒壇,她指着斷崖後那片林子,說:“那些果樹,出翁呵護多年,用來釀酒做藥材的。還有山後那片焰火,正是當年被仙門封印于此的幽火,此亦是真。再者就是……”
“你和我。”
隻是在答他的問話。
在這噬魔淵中,諸事真假難分,隻有他們是真實的。
可最後這三個字,卻不自覺引得雲述的心為之一動,不由自主地垂眸看向自在飲酒的玉姜。
她沒察覺這樣的話從她口中說出,是否有其他意味。
她也不在乎。
風雪中,雲述負手而立。
放下酒壇,她偏頭去看他。不知為何,玉姜總覺得,他與沈晏川有多多少少的幾分相像。
當日他受重傷,濃霧之中,玉姜便将他給錯認成沈晏川了。
許久之前,門中并未收許多弟子,師父元初常在五湖四海遊曆,留在浮月山中的隻有沈晏川與她二人。
那時,沈晏川是個極好的師兄。
他雖性子冷淡,不喜人接近,卻對那時尚且年幼的玉姜多幾分包容。
山路難走,他會慢下步子稍稍等她一等。待她趕上來,一把抓緊他衣袖時,沈晏川會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
無論沈晏川是看書習字還是練習劍法,都會将玉姜帶在身側,生怕她亂跑又在山中迷路。
那時她便會盤腿在榕樹下打坐,從日出,到月升。
聽到沈晏川喚她一同回去,她才會滿心歡喜地收拾了東西,跟着沈晏川回去。
他會斥她莽撞,亦會縱容她的莽撞。
兩人一同長大,相依為命多年。她的喜歡從未遮掩過,沈晏川定是看得出的,但他卻從未點破。
初時玉姜以為他們兩情相悅,隻是差一點時機。直到那極為兇悍的劍陣将她困在其中,布陣之人是他,玉姜方明白,此人的真情與假意,分不清楚,也不珍貴。
劍意穿身而過,痛意直到如今還很清晰。
沈晏川,沈晏川……
他可當真是個,好師兄。
身側傳來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聲響,打斷了玉姜回憶的思緒。
是雲述,他撩起袍擺,竟直接地席地而坐,與她并肩,一同看着大雪之下灼燒不休的火焰,輕聲問:“你不想出去嗎?”
這幾日,雲述一直想問這句話。
短短幾日相處,她與他素無交情,卻願意為他療傷。雲述總覺得,像是她這樣的人,不該一直被困在這漫無邊際的噬魔淵。
玉姜搖晃着酒液,看他的眼睛,問:“你們仙家,費盡心思将我困在此處……想讓我出去嗎?”
她隻是問話,雲述卻能聞到從她發間逸散出來的,輕淺的香氣,絲絲縷縷地萦繞在兩人之間。
似乎距離還是太近了些。
雲述的手指微蜷,不動聲色地往一旁挪了些許。
他說:“是妖是魔,還是仙家,隻要沒有傷天害理,就不該被逼到窮途末路。”
她繼續問:“你怎知我沒有傷天害理?”
“看着不像。”
“你這狐狸。”玉姜笑了,笑聲極輕,輕到将要聽不到,“師承浮月山,你師父就沒教過你,不要輕信旁人嗎?你又怎知,我這幾日對你好不是有所圖謀?”
雲述唇角彎了彎,無奈笑:“我一無所有,險些就死了,現下還無法出去,能有什麼可圖謀的?”
想到他臉皮薄,玉姜便不免起了逗他的心思。
她的手湊近了來,指尖輕輕地撫到了他鬓側被風吹動的發絲,漫不經心地撩動,往後順去,故作認真地看向他顫動的眼睫,緩聲說:“你長得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