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述心中緊繃着的那根弦,終在她話音剛落時铿然斷裂。
耳畔仿佛能聽到逐漸清晰的心跳聲。
他無處可退,隻能任由玉姜貼近,一呼一吸被遊絲般的香氣全然占據。像花香,卻又沒有花香那般發甜,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和他的心跳一樣亂。
他也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正好好說着話,她卻總是說出幾句石破天驚之言,讓人不知如何自處。
“别拿我玩笑。”
雲述别過臉。
玉姜的指腹還撚着那縷發絲,若有所思地颔首,松了手,終于給了他呼吸的餘地,唇邊的笑意卻更深:“我以為會有人來救你。可是這麼久了,噬魔淵沒有半點動靜。”
“反正你也出不去了,還不如安心留下來陪我呢。你放心,我這人雖罪大惡極,卻也不吃狐狸。”
雲述還是不對視,也不答她的話,隻說:“會有辦法的,總會出去的。”
玉姜問:“你若有機會出去,會帶上我嗎?”
“自然。”雲述神色認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若有機會離開,自然會帶你一起。”
若真是浮月山中的人來救他了,定然不會允許玉姜離開。這一點玉姜還是清楚的。
隻是雲述凡事總是這般認真,認真到她像個欺負狐狸的壞人,着實讓玉姜覺得不大好意思。
笑了笑,玉姜離他遠了,坐回原處,仰面飲酒,道:“還算你有良心,沒白浪費靈力救你——喝酒嗎?”
雲述搖頭。
師父授業時便曾說過,修仙之人,應當斷世俗之欲才能身心純粹悟得至理。所謂世俗之欲,自然包括這杯中之物。
玉姜沒勉強他,隻說:“浮月山将你教得很好,元初仙君應當很喜歡你吧?”
她隻是問,卻也沒想聽他答。
以她對師父的了解,他定然會器重雲述這樣的人。或許,這人在浮月山新收的弟子中,能是比較有出息的一個。
風雪漸盛,他一襲白衣幾乎融入雪中,讓人分辨不清。碎發被撥亂,他不知在想什麼,道:“或許吧。浮月山中的弟子,大概都不想讓他失望。”
玉姜飲酒的動作頓了頓,眼睫微顫。
這句話倒是真的。
浮月山中的弟子許多都是無家可歸,受元初之恩得以拜到仙門中來修習。他們個個都想争一口氣,好證明給元初看,證明他沒看錯人。
連她也不例外。
她不再追問,也不願回想過去的事,隻是飲酒,換了話說:“哎,你說你忘了自己怎麼來的,是一點也不記得了嗎?你身上的傷可都是緻命的,誰想殺你,你總該知道吧?”
雲述搖了搖頭。
他道:“覽翠江畔妖物作祟,我途徑之時,受村民所托前去查探。是一隻尋常的鳥妖,本來沒什麼。可那裡有人早已施加了術法,隻為使我混淆方位。”
“匿形陣?”
雲述颔首,繼續道:“此人借匿形陣藏于暗處,出手傷我。我受了傷,隻能借着覽翠江依稀辨認方向,至于如何誤入此地,我就不記得了。”
那裡妖霧濃重,加上術法幹擾,縱使是身為仙君的雲述,乍一進入也難免應對不及。
正因如此,有人在妖霧深處出手傷他,他才會落了下風。
那隻鳥妖像是早就準備好的,隻為了能引他過去,走進早就布好的陷阱之中去。
玉姜略有些驚訝,道:“籌備得當,布局周全,唯獨沒想到你還能破了匿形陣。不然,依此人算計,你定然是要死在那裡的。這肯定是你的仇家,你仔細想想,不難猜出是誰。”
“仇家……”雲述垂眸思索了一會兒,竟淡淡地笑了,側目看着玉姜,道,“我的仇家好像有點多。”
“……”
早該知道問也是白問。
玉姜擱下酒壇,舒服地躺下閉眼,任憑沁涼的雪花落在她的眉眼。
她懶怠而閑散地說:“可惜,不管怎樣,你是出不去了。”
風聲掠過耳畔,空蕩的山谷之中還能聽見瀑布飛濺的巨響。若非知曉身在封印妖魔的噬魔淵之中,雲述險些以為這是什麼安逸的桃源。
雲述并未應聲,而是問:“你的名字呢?你還沒有告訴我。”
玉姜似乎要睡着了,帶着倦意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他說話:“玉姜……”
最後一個字才說一半,她便感受到身上一暖,眼睛也在那一刻倏然睜開。
風雪猶如驟然止息。
片刻之後,她的目光下落,落在他修長而幹淨的指骨處。
是他解了外衣,将那雪一樣白的衣衫輕輕蓋在了她身上,在迎上她視線時當即避開,留下淡之又淡的一句解釋:“天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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