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你終于回來了!”
“找到仙君了嗎?”
趕上寒冬臘月,雪一下就是數日,浮月山的長階積雪未化,又久未有人清掃,此時走着很是艱難。這個不算高的姑娘幾乎要一步不停,才能勉強趕上沈晏川的步子。
沈晏川聞聲,搖頭。正打算繼續走,他卻還是駐足回頭問她:“棠棠,師父出關了嗎?”
葉棠氣喘籲籲,俯身緩了好一會兒,擺了擺手,道:“還沒有。我還是覺得此事應當讓師父知曉。若是雲述仙君出了什麼岔子,隻怕……”
“他能出什麼岔子?”
沈晏川攏袖,說話間已經走至浮月台。
“他是受師父之命執掌浮月的仙君,自然與你我不同。說不定就是一時興起轉道去了哪兒,我們有何資格過問?”
數年來,天下仙門以浮月為首,而浮月又以仙君為尊,視作主心骨。雲述仙君自繼位以來,行事頗為穩妥,從不會杳無音訊這麼久。
此番前往華雲宗論道,說是論道,實則就是仙門之間沒什麼意思的聯絡和比試。仙君素來厭煩這些,若非推脫不掉,他也不會隻身前往。
隻是沒多久,華雲宗便遣人遞來了消息,問及雲述仙君失約的緣由。
衆人這才知曉仙君失蹤。
“可是……”
沈晏川還是打斷了她的話:“找人之事我已經安排妥當了,你不必再費心。與其關心他去了哪兒,你不若想一想,下月的師門考核你是否已經穩妥了?若是你在這次考核中拿不到上等,就算是我,也無法保你繼續留在師父身邊。”
提及考核,便是拿捏了葉棠的命脈。隻消聽見這兩個字,葉棠便難以呼吸、渾身疼痛。
她抱拳稱是,順着小徑跑遠了。
直到已經看不清葉棠的背影了,沈晏川卻還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麼。
大片的雪落在松枝上,直到壓彎一些,不偏不倚地灑落在他的肩背與發間,玄衣上霎時多了連片的白。
*
寒石能療傷,效用卻實有不足,出翁琢磨了好幾日,才想出了個差不多的法子,将治傷的藥浸泡于靈泉水之中,讓傷重之人浸身其中,或能有效。
山中連着下了好幾日的雪,這一汪泉水卻始終溫熱。
木桶之中盛滿熱湯,其上氤氲着水霧。
雲述俯身伸手試了水溫,這才轉身看了身後閉目休息的玉姜,嘴唇張合,卻始終沒說出話。
許久沒聽到動靜,玉姜睜開了雙眼,疑惑地問:“泡藥浴啊,你站着不動想什麼呢?”
沒料想先被質問,雲述這才道:“那,還請你,先……回避。”
玉姜怔了怔,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還道此人為何半天都不動,也不入水,原來是介意她還在。
她走近前去,湊近他,道:“泡藥浴,裡衣是不用解的。出翁特意讓我在這兒,趁藥浴之時探你心脈,為你療傷。不過,你要是想把裡衣解了,我也不怎麼介意……”
“我知道了。”雲述打斷了她的話,絲毫不想也不敢再聽下去,解外衣的衣帶時還回頭道了一句:“多謝。”
浴桶與玉姜之間還隔着一層紗帷,其實什麼也看不清,隐約之間隻能看到雲述模糊的背影。水汽彌漫之時,一切更加模糊。
藥材被熱水浸泡出清淺的香氣,幾乎将這裡整個包裹了起來,溫熱平和,與山洞之外大雪的肆虐截然不同。
“水溫還好嗎?”
玉姜不忘問一聲。
雲述低聲嗯了一句,不再答話。
“這些藥材都是出翁的寶貝,肯給你用是覺得你傷重可憐,你要謝也是謝他。我就是順手幫忙……”
玉姜在紗帷之後絮絮地說着閑話,不多時也聲音中便帶了困倦,沒多久便再無聲息了。
想來是睡着了。
雲述正想回頭看一眼,自己的肩上卻落下了一隻瘦削而白皙的手,不輕不重地按了一把,玉姜的聲音響在他的耳畔:“你怎麼肩膀處也有傷?”
不知她何時走了過來,忽如其來的觸碰出乎雲述的意料之外。更何況他整個人還浸泡在浴桶之中,即使是想避也避不開。
呼吸急促了一下,雲述微微側身,道:“我無妨。”
瞧他這般抗拒,玉姜隻覺得好笑:“方才不是說了,我是要為你治傷的。”
熱汽濕了他的長發,水滴落下,洇濕了他肩上的薄衣,又緩慢地順着他的肩線淌進了浴桶中。他氣質沉而清冷,清瘦卻不羸弱。水霧朦胧之間,玉姜收回了手,後知後覺地明白他為何如此。
他從未在沐浴之時與旁人共處,雖說裡衣穿戴整齊,卻還是不免多幾分尴尬與别扭。本還隔着一層薄紗倒也沒什麼,可此時她卻已經越過了薄紗,溫熱的掌心正觸碰他已經濕透了的肩頸。
“你是傷患,我又不會把你怎樣。你害怕我啊?”
雲述喉間的話翻滾了一下,又咽回去。
他擡眼,正對上她含着散漫又澄明如水的笑意。一時間,他連想說什麼也忘了。躲不掉,他隻得迎着她的笑,生硬地答了句:“……不是。”